不知过了多久,他心中的一股火气熄下,才发现娘亲竟然半天也没有动静,却可以听到她喘息的声音,抬头看时,她正如雕塑般凝望远方,牙关咬紧,胸脯起伏,于是心中反而不安,小心翼翼道:“妈,你先坐下,消消气。”
福嫂如未听闻,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口道:“我打你一下,是要你永远记住族人,永远不要放弃他们!”
“妈,我知道了。”
“你要从内心这样想才行。他们离开旧家,万里迢迢寻找新家,是信着谁?他们一路受尽苦难都坚持不懈,是冲着谁?他们在大妖面前众志成城,又是守着谁?你听着:你是族人中一员,你要有责任去带领保护他们,否则你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在老家守候的族人;对不起路上落下的族人;对不起你师父;对不起-”她说到这里,仿佛一口气跟不上来,就此停住。
福孝已是泪流满面,更加挺直了腰,膝行上前,昂首道:“妈,你说得对,我想通了,我今后一定会做到这样,将族人的前途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甚至比你老人家的生命还重!”
“你起来。”母子二个又开始默默地赶路。
走过一小段,福孝道:“妈,你累了吗?要不要息一息再走?”
福嫂听了,停下来看中了一个地方,走过去坐下,问福孝:“你刚才也不说话,是不是怪我心肠太狠?”
福孝忙道:“不是,妈,我刚才一直再想,你这是为我好,教我今后怎么做人,我只怪自己境界上升太慢,让你老人家不知多操了多少心!”
“唉,我这是年纪大了,又唯恐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对你的期望才太严太急。”
福孝哽咽道:“妈,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一定听你的话,我们一定能克服困难,度过难关。”
“噢,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妈,我是这样想,只要我们所做的事没有错,就应当尽己所力,直到倒下。”
“嗯,你这一步是想得通了,我们从老家到此,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你以后倘若遇事不顺时,也不会怨天尤人了?”
“不会的,妈,我只会检讨自己做得不到的地方。”
“好,在困境中往往难不住人,怕就怕哪天日子好过了,身上的压力轻了,就会迷失人生目标,比如贪恋起宝物来。”
“妈,这个你也放心,师父的榜样在那儿呢,我不会以为宝物有多大作用,当然不会孜孜以求什么宝物,就是有宝物出现在我面前,那也是因为我境界高了,它是来让我运用它的。”
“那样最好。我休息好了,赶紧上路。”
娘儿俩的心情这才轻松下来,边走边谈,福嫂问:“孝孝,你那天都和你姐说了吗?”
福孝回答:“妈,说是说了,但是我开不了口。”
“嗯!这是怎么讲?”福嫂又停下来,盯着儿子问。
福孝苦笑道:“妈,你别急,是这样的,我一夜未睡,就想着来日怎么和姐说,后来想起小时候一桩事来,第二天我一路走一路收集枝条草叶,编了个草冠。”
“草冠?”
福孝便把小时候弄坏姐姐羽冠,姐姐气急咒骂他的事说了,然后道:“我就把草冠交给了姐。”
“嗯,这倒也好,就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明不明白?”
福孝道:“一定明白了,我虽然回头就走,却用心注意后面,聆听到她哭了。”
福嫂起步又走,过了一段路才叹道:“都说女儿贴心,这孩子气性比我还大,骂她二句,就不露面了。”
福孝道:“你不在意,我都被你吓破了胆,何况姐她自觉做错了事。”
福嫂哼道:“怎么啦?就是责骂你们二句都不行?我还差点被你们气死了呢!”
福孝连忙赔笑:“妈,都怪我,每次见面,姐都要哭上好一阵子,埋怨亲娘就在眼前,却不得相认,只是你老说过的话,我不敢违背。”
福嫂听了默然,又走了一段路问道:“说了半天,怎么就她一个,那个黑小子呢?二人可有争吵?”
福孝笑道:“妈,那也得叫黑老小子,他可是与金先生同时,他没有出现,也和你有关呢。”
“与我何关?”
“我姐说他二人都知道你对他们又气又恨,一合计,姐夫去找金先生,请他来与你说情,没等冈邦生下来就出门了。”
“什么生下来?”
“妈,姐有儿子啦,你有外孙啦,名字叫冈邦,说长大了要顶杠杠响梆梆。”
福嫂忍不住嘿嘿笑了二下,咽了口唾沫,拉着福孝道:“先休息一下,你和我说说娃儿什么样子?”
福孝答应着扶她坐下,这才把小冈邦的模样细细说了,福嫂只嫌他说得不够,问这问那,末了叹息道:“我这辈子怕是见不着喽。”
娘儿俩起身又行,福孝道:“妈,我背你一程。”福嫂不让,一路走走歇歇,眼看着太阳偏西了才到。
她仍是先去找伏桀,有族人上来带路,她才知道伏桀已搬进重华的居所,非常气愤,待到跟前,又见居所重新装了厚重的门,不由得气极反笑,不知他有什么宝贵的东西。
伏桀已知她来,正在门前空地上闲站,身体发福得大腹便便,满面红光,见了她倒也客气:“姑姑,你回来啦。”
福嫂数落他道:“你怎可搬到此处住?”
伏桀大大咧咧地说:“空着也是空着,福春生了孩子,原来的地方挤,先住住再说。”
福嫂道:“我那地方不是给你空出来了吗?”
伏桀道:“那儿做库房了,只福旭在看着。”
正说着,福春得知消息,和一帮族人一起回来,让花花叫姑奶奶,又教怀中的女儿:“贝贝,叫姑奶奶啊。”
福嫂见她和二个孩子都油光滋润,见面就很亲热,也就不好再和伏桀论理。
伏桀问道:“姑姑这次回来是不是又是为了口粮?”
福嫂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已饿得不行,来看看你们这里有没有多余的,借点回去?”
伏桀摇头道:“姑姑,我们这里的人比你那里还多,虽然收成不错,并没有余粮帮你。”说完又补充道:“若姑姑和兄弟回来住的话,便养你们一辈子,我也情愿。”
福嫂见他说得随意,又看到围着的众人个个脸色木然,目光冷淡,毫不关心,更谈不上有仗义之举,虽只是一年有多,却早已生疏不亲,当下也不多讲,告辞了往谢旦这一支来,但听到身后嗤声笑语,只当不闻。
不消说,谢旦也知道她的来意,为难道:“本来不论哪些个族人有难,我们都愿相帮,何况是你!只是你身后那大几十张口,恐怕把我们都吞进去了还不够。”
福嫂道:“我来借的,日后由我来还,与别人无关,你处若有余粮,多少借些,度过难关。”
谢旦摇头道:“我便愿意,众口难服。”
福嫂说了好一阵子,见他不肯松口,无可奈何,只好又来找秋生与无光二长老,却被告之二人早出未归。
她心力交瘁之下,只好先回谢旦支中过夜。
谢旦早已准备好了晚饭,她坚不肯用,和谢旦道:“我来求你,不是为了我一个人吃饭,而是为了我身边的所有人。”谢旦见她固执,只好作罢。
福嫂自让福孝取出怀中的羊肉,母子俩分食,是晚,并没有一个族人来看望交谈,让她倍感凄凉。
第二天一早,再去找二位长老时,又被告之一大早就出去了,她于是明白无望,心中悲愤,也不和族人告别,带着福孝自回。那谢旦半夜就叫五子担负了粮谷,连夜赶路,在半道上等待姑姑和表弟,左等右等不至,谢一道:“待我同五弟上前迎接,三位兄弟就在此守着。”
兄弟二人原路返回,找到伤心欲绝又焦头烂额的福孝时,他正犹豫先把娘亲藏好,自己火速回元宝山还是回宁湖求救?见到谢一兄弟,连忙大呼:“二位哥哥晚来一步,事情不堪设想,快快想法救我娘亲!”
谢一忙上前看了道:“先莫慌,待老人家安定一阵子再说。”
三人在一旁等候,各自说起事情经过,看看时候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呼唤,福嫂悠悠醒来,仍是一丝力气也无。
谢一兄弟上前称呼,喂她饮了些水,这才说起父亲的良苦用心:“族人知道你养了数十口弱智人,这边口粮也很紧,父亲念及众心难平,又恐其它支族忌恨,只好让我兄弟暗中行动,二弟他们正在前面守着谷粮。”
福嫂拉住他手:“好孩子,难为你父亲了。”
“姑姑,我们和父亲商量好了,就留在你身边伺候你。”
福嫂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你们还来!”
谢一急道:“我们定靠自己谋口,绝不沾分你们口粮,只为尽力共度难关,绝不坐看姑父不在,让你束手无策。”
福嫂虽然苦笑,见他兄弟侠骨忠心,心中自生暖意:“既然如此,扶我起来,我们走一步,算一步。”
几个才走不远,遥遥望见又有二人迎接上来,却是福松福顺。
福孝大声喊道:“福顺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福顺也兴奋大呼:“兄弟,大母好吗?我们报喜来啦!”
二人奔至跟前,满头大汗,喜气洋洋,福顺抢到福嫂身前跪下道:“大母,你不要操心了,我们有吃的啦。”
福孝问:“可是你们遇到谢二哥他们,知道他们送粮?”
福顺摇头:“不是,福松,你来说。”
福松心细,先跪下询问,知道主母系忧劳过度原因,这才放心,喜滋滋地讲起一桩奇事来:“今天天不亮,我仍去照顾金老爷的朋友-”
他又独与福嫂道:“主母,我上次糊涂,今后绝不会再生此邪恶念头。”见福嫂点头鼓励,又往下道:“哪知一抬头,见湖边满是牛羊,洪流一般,我怕看错了,走近了观看,确然真实,正在讶异,听到前面几声胡噜噜的口哨声,一个人骑在马上,一边疾跑,一边引导牛羊。我连忙回去叫了孔队长出来,远远的看到那人和马已绝尘而去,我问孔队长是不是金老爷,孔队长说不是,因为金老爷的座驾是无形气龙,再说如果是他,既然来了,不会不和主母见面。孔队长高兴之余,说不管是谁,总是来帮我们的,然后一边叫人打开圈栏,往里面赶羊,一边让我和福顺哥哥火速赶来报信。”
福孝听了,看了看娘亲,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聂峰,因为他善长骑马,又能和牲畜相通,定然是福慧着他来救母亲和族人的。
福嫂连遇喜事,心思已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忙催众小辈速回。
福顺听得她虚脱一事,二话不说,背起她就走,一行人簇拥着回到住地,果然看到牛羊滚滚,宁湖边上热气腾腾,欢声笑语。
福嫂休息二天,恢复精神,又向孔定打听那神秘的恩人是谁,孔定也不确定,朗声笑道:“天底下有这等本领的,不是金先生就是聂先生,日后自知。”
福嫂想想也是,郑重吩咐:“这次谢长老雪中送炭的粮谷就全作为种子,你要把它们利用好,不要辜负了他的殷望。”孔定欣然答应。
住地新得了谢家兄弟,力量倍增,来年孟夏,又是一个大丰收,孔定前来交待,慨叹道:“嫂子,我们的苦日子终于过去了。”
福嫂笑问:“大家可以放开饭量吃了么?”
孔定摇头道:“还没有,主要负担太重。”
福嫂知他说的是黑衣人,沉吟道:“既然有条件了,你再多安排二人照顾金先生的朋友,让他们先过上好日子,放开量吃。”孔定应声而去。
这些黑衣人一旦能吃饱,体力也跟着恢复,孔定福松等人视他们如同三岁孩童一样教养,也不难管理,反而一下子增加了几十口大劳力,让孔定始料不及,由是垦田数量一下子增加了几倍。
来年,又发生了一桩异事,孔定等人再去宁湖捕鱼,无论用什么鱼具,不管时间地点,总是满载而归,无一漏空,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到福嫂面前唱颂她的福气。
福嫂让众人少取勿贪,少行屠宰之事,多加利用牛羊。
年底,她让福顺和谢家兄弟带队,回元宝山归还了当年从各支牵羊只数,元宝山那边也是大丰收,只是伏桀等外出捕猎本来少有收获,栏中牲畜又圈养不善,伏桀福旭等人勾结成性,肆意索取,坐享其成,族人颇多怨言。
一晃几个年头过去,宁湖边上已是牛羊遍野,粮谷满仓,鱼虾成堆,不光二姑生了孩子,谢兰有了身孕,连黑衣人也生育颇多{他们智力幼稚,但生婴儿却正常无碍},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福嫂每年都着人回赠元宝山族人活羊鲜鱼,谢旦支中自是双份还多,元宝山的族人虽然眼红,但因之前事情做得绝了,也不好意思前来相扰,双方往来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