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伊人已逝繁华落
“要我避开一会儿么?”到了宋晓坟前,许毅站住,他没回身看我,只这样淡淡地问我。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没听到动静,许毅终于回身看我了。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我看着他“在圖州的时候,我们都太过匆忙,还没怎么聊过。”
“你想和我聊什么?”许毅漠然地问。
我靠近他一步,问道“宋晓的身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许毅没回答,反问我“沈相大人认为呢?”
“很早吧?”我半猜半问“十二年前,你去过圖州,并带走了那儿的一株珍贵药材。你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对吧?”
许毅冷眼看了我一会儿,并不反驳。
“宋良曾经可与你交谈过?”我继续问。
许毅转过身,他靠近宋晓的墓碑,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
“有?”我敛了神色。
“是。”许毅点头“当初我对晓晓一见钟情,宋良身为她的兄长,自然一眼就看出我对他的妹妹有什么企图。他和我在一家酒楼见了面,问了我几句话,便同意我娶晓晓为妻。”
听他这么说,我疑惑了。
“可当时你没有娶她,为什么?”
许毅见我不明所以地神情,嘲讽似的笑了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她,如此而已。”
“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住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呵护她一生?”我道“你是这样想的,对么?”
许毅惊讶了,他开口“你……”
我叹了一口气“许毅,我不是一个无情地人,我只是做最正确的选择而已。”
有些时候,正确的事,就像冬日里冰河中的荒石,它不是不温暖,而是命运如此。
许毅定定看了我好一会儿,遂将目光放到被绯樱花瓣铺满的坟头,沉下声音道“瑟儿的事情,我还是要向你道一声谢。”
“不必……”
我刚开口,许毅就打断了我“我知道你说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我可以向你承诺,我绝不会因为外界的一切因果而毁了瑟儿的一生,也觉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你可以高枕无忧。”
他直接一语捅破了我想努力糊上的窗户纸,这让我一时之间尴尬不已。
许毅看出了我的窘迫,他本欲借机再讽刺我几句,余光忽然扫到了我露出袖口的一角混着血丝的纱布,眸色一凝,到口的话就这么无力消失了。
“什么时候受的伤?圖州么?”许毅问道。
我听他问到此事,下意识将袖口往下拉了拉。
“不是,来江南时,被蒙面人伤的,并无大碍。”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许毅皱眉,很是不解地问“你是堂堂一国之相,自当前呼后拥,任人服侍,为何你却总要亲力亲为,不顾风险?”
我无奈地摇摇头“我倒是想往榻上一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惜我这条性命能留到现在已经是皇上庇护了,若是让皇上知道我是一个只会吃,却什么都不做的废物,恐怕我能不能见到明年绯樱再绽还两说呢。”
我说的随意,许毅却听懂了我的言语外的迫不得已。他没再说什么,只静静望着眼前的墓碑。
我顿了顿,还是道“那个随我来的孩子,是贾淳的小儿子,你对待他,分寸可切记把握好了,能客气就客气些。”
自古商不与官斗,就算是许家富足得能买下整个江南,也终究终是商贾而已,怎么可能与实权在手的江南总督贾淳相提并论?
“我知道了。”许毅应了声。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想要得到的答案,我也得到了。提步往小路旁的丛丛绯樱树走去,我敛着袖,伸手折下一直开得正好的绯樱花枝,然后我回身走到宋晓坟前,轻轻将手里的花枝放到了她的墓碑前。
“绯樱虽美,却也只有一月花期,倘若花谢了,还是不要常来的好。”离开这里时,我这样对许毅说。
许毅身子一僵,握住双拳不说话。
我们同来时一样,一路静默着走回了绯樱亭。没多久,我叫回了贾淳,几个人纷纷与许毅道别,随后离开了这片恍如仙境的绯樱花林。
“我在江南又别院,你搬来我这里吧,自家人总归能有个照应。”杜融对我道。
我想也没想,便欣然同意了。
“不过,我还要先回去收拾一下行礼,明日你再派马车来接我吧?”
杜融没有异议,等我在顾元城之后上了马车,便也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鞭扬起,两辆马车便飞尘而去。
到了客栈时,顾元城先一步下车,一进门,便冷着脸对陈夷吩咐“派人把本少房间所有的东西全部扔了,重新摆上新的来。”
陈夷有些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常年跟在顾元城身边,他也习惯了他的脾气,什么话都没问,直接找人去了。
“公子……”孙沪却没陈夷那么好的忍耐力了,他凑到我身边,小声问我“你是不是和顾公子打架了?他现在要赶我们走?”
“是啊。”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本公子不小心赢了某个心胸狭隘的家伙,所以不能再在人家眼前碍眼了,去,把我们的家当收拾了,我们明天就走。”
“陈夷,你把这家客栈从上到下全部的东西都给本少换了,不准留下一点点!”顾元城听完我说的话,脸色铁青地大吼起来。
“还有你!”顾元城回头怒视“现在就走!”
我瞥了瞥他,神色淡定地从他面前走过,径自上楼休息去了。
顾元城又惊又怒,狠狠拂了下袖,冷着脸也上楼去了。
“陈夷,他们……没怎么吧?”孙权靠近正忙着安排人手的陈夷,迟疑开口。
陈夷很是坚定道“我家少爷向来如此,不用管。”
孙沪点了点头“我家公子也向来喜欢踩别人的痛处,总招事。”
陈夷和孙沪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惺惺相惜起来。
当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里一点一旦照进的时候,我睁大着眼睛躺在自己的厢房里,很累,却毫无睡意。
忽然,月光暗淡了一下,一个人影堂而皇之地从窗户翻了进来,几步上前,伸手就掀开了我的被子。
我抬手就是一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人影没动,任由月光照出他的脸。
“半夜翻窗,你觉得很有意思?”我冷笑。
“这是本少出钱买来的地方,本少想要何时来便何时来,想要走哪里就走哪里,你管不着。”顾元城挥手拂开了我的剑。
这叫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收了剑,我起身坐到书案旁。
“岑羲大概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我们不欢而散了。”我喝了口凉茶道“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顾元城冷哼一声,没动。
“说真的,”我很是佩服地看着他“你今天演的戏,比前几日在总督府好太多了,杜融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你,你都没露了马脚。”
顾元城的脸色一瞬有点苍白,随即他偏开头,不屑道“本少可不像某人,明知是个陷阱,还要傻不愣登地往里跳。”
我转了转茶杯,没说话。
“喂,你和那个少城主是怎么认识的?”顾元城冷不丁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若不是你只是个凡人,我的前世怕是都要被你翻出来了,你会不知道我和杜融怎么认识的么?”我白了他一眼。
顾元城脸一黑,愤愤坐到我对面。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将茶杯放稳,微笑地看向顾元城“知己好友啊,我不是白天对你说过了么?”
顾元城眸色微变,自己拿起茶壶也倒了一杯凉茶,不过他没喝。
“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顾元城道。
我自己重新添了一杯,淡淡点头道“我知道。”
“可你从不防备着他。”顾元城继续道。
听他这样说,我轻笑了起来。
“谁会防备自己的知己好友?若是防了,又何来的知己好友?”
顾元城并不认同我这句话,他道“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他现在是你的至交,可你能保证他将来也是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顾元城。”
“不同?”他冷笑。
“你今天去祭拜宋晓了么?”我平静地问他。
顾元城顿时僵住。
我起身,将窗户推得更大了些,微凉的夜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带走了屋里最后一丝暖意。
“可以,”顾元城站了起来“你说我们是不同的人,那我们就来看看对方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的,际时,一切自会分明。”
我点头“我接受这个约定。三十年后,就在我们初见的地方,我们亲眼来见证。”
顾元城冷冷勾唇,他走到我身边,靠近我的耳畔道“你会输的,殊途陌路,早已注定。”
眸光一寒,我握紧衣袖。
“明早走时,记得别落下什么东西,不然要是被下人扔了,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了。”顾元城淡淡说了一句,便又翻窗去了隔壁。
我咬牙坐下,气得就要将茶杯砸过去,可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身时,我猛地一缩手,心里一阵寒意。
殊途,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