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王有意缓和余生与巫院关系。
巧的是,她刚要让中原钱庄的手下探一下口风,巫彭自己先找上门了。
他请南荒王代约余生,于琴城――城主昔日曾削美人腿骨做琵琶――见面。
南荒王很快让苗仁风传话给了余生。
“巫彭约我见面?”余生疑惑。
现在见面,无非两种,或谈或打。
谈好说,余生也想与他们谈谈。
毕竟,巫院现在推出造字圣人这块招牌,儿子打老子以及老子的老子,终究不是一回事。
若打,那就不好谈了。
余生去,巫彭若设陷阱,再用神鬼大阵困住他,那余生想再次逃脱,几乎不可能。
余生犹豫,迟迟给不了苗仁风答复。
余生他娘听到后,一摆手,“去,为什么不去,凭什么不去,这有什么可怕的?”
她浑不在意,“咱们东荒家,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你放心去,有老娘在,他要敢欺负你,我拽了他肠子下酒。”
余生他娘让他不用担心。
余生一拍额头。
“对呀,我怕个锤子。”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他娘已经归来,莫说巫院了,纵然北荒王亲临,也可以全身而退。
再无后顾之忧的余生,起身让苗仁风转告南荒王,今晚他就赴约。
能这么快去赴约,主要是余生当初逃脱时,曾让人在一偏僻村子里建了一座有妖气客栈。
那山村里的百姓识字人少,认出“有妖气客栈”的不多。
余生又让那儿的小二格外低调,所以现在还不被妖怪所知。
至于巫院,他们应该是知道这客栈的。
若不然,也不会约他在琴城见面了。
下午,余生从山村客栈出来,见山村里无青壮,只有一些老人与幼子。
他问了一嘴,老人告诉他,所有青壮都去琴城了。
这些被压迫的人现在翻身做主,渴得想喝血,于是到城里对妖怪敲骨吸髓去了。
余生恍然。
他一路走过去,亲眼目睹许多怪象。
不止妖怪,人类尸体也丢了一地,有许多不是战死,而是撑死的。
活着的人类也癫狂。
余生走到半道上,被一群人拦住了。
他们提着明晃晃的刀,要抢余生。
最后,余生平白多了几贯钱。
他刚打发了打劫的,又遇见抢人的。
一颇有姿色的妇人,提菜刀领一群男人,站在路口指着余生,逼余生与她女儿成亲。
余生看他女儿一眼,说十岁都是虚报。
他不由得心里不适。
“看不上?那这个…”
妇人从身后一男人怀里抢过一女娃,“和我这女儿成亲也行。”
余生心里更不适了。
“你神经病吧,哪有这么糟蹋自己闺女的?”余生鄙视她。
简直妖怪不如。
“她们不行,那,那我来!”妇人指着自己。
余生还没说话,妇人后面的人先不答应了,“你,你把我们置于何地?”
“对呀,你都答应嫁给我们了,我们的队伍不能再多人了。”那些男人吵嚷起来。
余生目瞪口呆。
这妇人牛掰呀,居然要开后宫。
“你们闭嘴!”
妇人挥了下刀,让他们安静下来。
她回头看余生,“怎么样,答不答应?”
“大姐,你别这样,你还是打劫吧。”
余生表示,打劫他可以致富。
劫色,这他就不知如何下手了。
“我又不是劫匪,打什么劫。”妇人还挺有职业道德。
“大姐,你都有这么多人了,还劫我作甚?”余生表示不解。
妇人摆手,“嗨,这不是多口人,多分一份田。”
余生恍然,敢情为了这个。
贪心不分人与妖。
中原百姓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抢过来,以至于用出了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手段。
余生摇头。
他身子闪烁,直接绕过妇人,继续往前走。
那些人一呆,继而指着余生,“妖怪!”
接着,他们拿着锄头、菜刀向余生冲过来,恨不得把余生剥了皮。
余生愕然。
最后,他又平白多了几贯钱。
后面的路上,打家劫舍,抢男人抢女人,乃至于抢爹的,四处可见。
巫院治下之地,一片混乱。
巫院的巫祝倒是一个也没见到。
想来事情太多,一时无暇顾及这些乱象。
一直到了琴城,余生才看见一些巫祝。
他们或站在城门前,或站在高台上,宣讲,鼓动着什么。
台下百姓群情激愤,脸红脖子粗。
巫祝看到了余生。
所以,余生刚坐到约定的客栈,巫彭领着人就来了。
“余掌柜,我们又见面了。”巫彭向余生拱手。
伴着他出现,客栈里所有的客人都被巫祝赶出去了。
整个二层楼,只有他们几个。
余生选的位子靠窗。
往窗下望去,可以看到许多巫祝悄悄地把客栈围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
余生收回目光,“老彭,半年多不见,你老了许多呀。”
巫彭坐下,“余掌柜倒是依旧少年,意气奋发。”
“没办法,得意少年时,正是最英俊的时候。”
巫彭撇嘴,他再次见识到了余生的自恋。
他让人上酒。
“我更佩服余掌柜的勇气,居然还敢只身来琴城。”
他为余生斟上酒。
“哦,对了,那位用美人骨做琵琶的城主,被百姓杀了。”
他轻笑,“被人用刀,把腿上肉一条又一条地刮下来,他死时叫得很惨。”
余生不以为意。
他端起酒杯饮一口农家浊酒,“你们总算干了一件好事。”
“与余掌柜相比,我们还是差远了。”巫彭敬余生一杯。
把酒杯放下后,巫彭斟酌一下才开口“余掌柜一定好奇,我找你所为何事。”
余生看着他,等他下文。
巫彭反而不说了。
他站起身,望着窗户外的城池。
“在圣人出现之前,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被妖怪残杀以为食的血泪史。中原人一直期待有一天成为中原的主人,可以放肆地活,大胆地活。”
于是,在天帝的帮助下,出现了中原圣人。
然而,中原圣人的反抗,很快被中原诸神剿灭了。
中原百姓迎来的是更为黑暗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明明年年丰收,百姓却不得不易子而食。
明明劳累致死,妻儿却寒冬无衣。
“中原人在这千年间受了太多的苦。”
他回头看着余生。
“我们巫院虽远去南荒,却一直不曾忘记这些受难的同胞,期待着有一天可以杀回来,救他们于水火。”
“现在,我们做到了!”
巫彭豪情万丈,一脸自豪,一改之前的默默不语。
余生只是饮酒,不说话。
巫彭稳一下心情,看着余生,“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当归功于余掌柜。”
他举起酒杯,“我代中原百姓敬余掌柜一杯。”
余生与他碰一下杯子,默默地看着他。
“余掌柜,其实巫院与客栈,有着同样的目的:让中原百姓平安喜乐,所以…”
巫彭放下杯子,郑重其事地看着余生,“我们不必兵戈相向,完全可以握手言和。”
“这话我同意。”
余生轻笑。
他也不想打下去了。
“但你们王上…不,天帝同意?他可一直想把我杀了,把我的灵魂取走。”。
巫彭沉默。
他望着窗外,见大街上寂静无人。
余生也跟着望,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大街上漂浮着一堆鬼魂。
鬼魂们绕着他们所在的客栈逡巡。
莫说人了,鬼也放不进一个来。
“余掌柜不必担心,为了防止隔墙有耳罢了。”巫彭回过头。
他又为余生斟一杯酒,“为了表示我接下来的诚意,我愿把这座客栈,送给余掌柜。”
余生惊讶地看着他,“当真?”
“当真!”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余生当然不是王八蛋,于是他打一响指。
后厨传来惊讶声,想来是被陡然出现的咫尺之门吓到了。
余生为以防万一,又贴了一张“剑”字。
自他得到东荒、中原后,又建了几座藏书阁,得到了两张“剑”字。
“现在,你可以说了。”余生见到了他的诚意。
巫彭敬余生一杯酒。
“现在,巫院是巫院,北荒王是北荒王。”
“咳咳。”
余生差点被呛住,他擦了嘴边酒渍,望着巫彭,“当,当真?!”
“准确来说,巫院与缺一魂的天帝,现在毫无瓜葛。”
巫彭补充一句,“你见过的北荒王之子,就是缺一魂的北荒王,他现在与你同仇敌忾。”
这不用巫彭说。
自从上次知道自己被天帝利用,从而把余生放走后,北荒王之子必然和余生同一个阵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且为了得到自己缺的那一魂,北荒王之子也必须帮余生。
余生相信缺魂的北荒王,却不相信巫彭。
“这消息有点太出人意料。”他委婉地说。
“出人意料?我不这样认为。”
巫彭问余生,“巫院的目标是什么?匡扶正义,振兴人族。”
这个目标从他们离开中原,去往南荒,再到他们回到中原,始终不曾变过。
“现在目标已经达成,我们必须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而不是继续起兵戈,把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拱手于人…”
“毕竟,这是人类千百年来的梦想。”
余生沉吟,斟酌着巫院话中之意。
这不会是缓兵之计吧?
亦或者,这又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戏码?
他们当初对九城用的就是这招,余生不能不防。
“巫院信仰天帝,你们就这么放弃了?”
余生轻笑,“不信仰天帝的巫院,还是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