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然是天降流火第四日。
在远天的落日已经逐渐收敛起来耀眼的光芒,化为一轮红日挂在天际。
其最后的光芒,将整个大地之上渲染出来了一层淡黄色的黄昏印记,而晚霞则是落幕在远山之上。
长天之下,在秦国与赵国的边境处,一队人在边境的荒原上小心翼翼的前进着。
“夫人、公子前面马上就到秦国国境了。”
即使还有半天的路程就到了秦国的边境,但是这位小队的负责人赵平还是不敢丝毫地怠慢。
在他的人生之中能够护送一位像是大秦这样诸侯国的太子的夫人与儿子,这已经是他人生之中的巅峰了。
“嗯!”
在车乘之中的掀开门帘的绝美女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她将车帘拉上,转过头对车乘之内只有十岁左右的少年柔声道:“政儿,我们马上就要到秦国了,你离见到你的父亲已经不远了。”
少年随非着华装于身,却仍有器宇轩昂之感。
他眉宇之间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
十岁在春秋战国的这个年代之中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小的年纪了。
乱世儿女,心智早成。
尤其是对于一个整个孩童时期都在被赵国人追杀的少年来说,他的心性比平常人远远超出太多了。
“嗯。”
被叫做政儿的少年,轻轻应了一声,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就不再过多的言语。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在即将回去的秦国,也不在自己即将见面的父亲身上。
他的心思还在身后车乘之后的那个从天而降的怪人身上。
在那个怪人的降临的第二那天,赵国便释放了他们母子二人归秦。
赵政一直觉得是那个怪人在庇佑他们,他知道很可笑,但是他就是这么觉得。
奇怪的装着。
奇怪的言语。
更加奇怪的是他出现的方式。
从天而降,难道他本来生活在天上吗?
少年轻轻掀起一丝车乘之上的帘子,望着远天。
看着那天宇之上被夕阳镶上了一层金边的云彩,赵政脑海之中幻想出了云外之景。
那里或许有着一座宫殿!
就是不知道驾驭在九霄之上的宫殿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个念头在赵政的脑海之中回荡着。
但是队伍却不会因为他的思考而停留。
微微的长风之中,车乘就这样随着赵国派出的护送队伍朝着秦国前进着。
车乘上木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像是不知名生物的梦呓。
秦赵边境处人烟稀绝,只有长天落日,伴着略有枯黄的野草。
在野草旁不时还能看到杂乱的枯骨与锈迹斑斑的兵器遗骸。
它们展示着这个世道的无常。
赵平身披盔甲,手搭在长剑上,心有戚戚的看着枯骨遍地。
这期间很可能就有着他的熟识,但是他们现在已然是孤魂野鬼。
“真不知道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赵平叹了一口气道。
今日是他看着这满地的枯骨,明日或许便是别人看着他。
世事有多无常,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细细算起,自公元前770年,周天子东迁洛邑起,这片大地上已经持续了超过五百年的战争。
而周氏赖以治国的礼制则早在三家分晋、陈田氏代齐后已经完全崩坏了。
战乱、杀戮、谋略与变法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而此时,秦国秦孝文王成为新的秦王。
为了缓和秦赵之间的关系,这使得赵国不得不将其立为太子的儿子子楚的夫人赵姬与赵政送回秦国。
因为十年前,秦赵长平一战,杀神白起于长平已经将赵国的锐气挫尽了,也因为燕赵之间的战争不许赵国还有着其余的威胁存在。
此时天下能以一己之力能与秦国争锋之国已经是幻想之中的事情。
但是,这不代表着秦国能够一统天下。
春秋战国五百年,从郑庄公小霸中原开始,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哪一位不是盖世霸主。
但是没有谁能够长久的雄视天下。
都言:富不过三代,实际上英主甚至多数都是二世而衰。
西秦已经够幸运了,自秦孝文王起连出四代明君,在众人眼中西秦的运气也快要用尽了。
大家都等着秦国的衰败,或许这位新上位的秦王{秦孝文王}就是个昏君。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等待,有的人仍旧不甘于秦国的强大,而他们选择的便是主动出击。
天下无人能与秦争锋。
但是却可合纵,并天下之兵,拒秦兵于函谷之外。
秦国居函谷关以西,六国居崤山以东,并六国国势绝秦国东出之望。
昔年,苏秦与信陵君便曾经成就过如此壮举。
前者挂六国相印,后者联合五国之兵甲,使得强秦多年无人可出函谷关。
这便是唯一的机会。
暮色逐渐的笼罩整个大地,黑暗慢慢地成为一切的主色调。
护送的小队在大地上燃起了点点火焰。
在赵姬母子的车队远处,秦赵边境处一队人马正潜伏在荒草之中。
望着远处点燃火把前进的车队,为首的中年男子,低声道:
“来了!”
在黑暗之中他们就像是潜伏的猎手,一点点的等待猎物走进潜伏之中。
心中估算着与车队的距离已经差多了,中年男子最后一次提醒道:
“记住!我们是赵国人!”
“诺!”
杂草之中,数十人齐声点头。
他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远处前进行进过来的车乘,而手则是搭在gōng nǔ之上,眼中满是杀气。
护送赵姬母子的赵国士兵并不算多,毕竟赵国君主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截杀赵姬母子。
赵姬母子可只是秦国公子的夫人与子嗣,又不算是太子。
截杀她们有什么意思呢?
可世界上总有目光能够超脱于时代的存在,他们能够清晰的看到秦国的威胁。
为了合纵的一点点机会,他们不在意去以赵姬与嬴政的性命来达成这个大局。
顾大局者,小节何惧。
在夜色陷入昏暗之后,牧野的长空,一道火光将长天点亮。
随即数十道火光冲天而起。
利箭嘶鸣。
赵平看着飞射而来的火箭,拔剑大惊道:
“敌袭!”
一时间,车乘队伍的阵型开始散乱。
拉车的骏马受惊,开始不安分起来。
军士的拔剑声,骏马的嘶鸣声,还有长箭破空之声,杂乱的声音环绕着整个车乘。
“什么?敌袭?”
在车乘之内的赵姬闻言惊呼,心中一颤。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都要到秦国国境了,居然会有敌袭。
难道是赵国那些人?
赵国长平一战赵国和秦国结下来的是国仇。
在平日之中,赵姬和赵政也经常被追杀,若不是赵家在赵国有些势力,她们母子本活不到今日。
慌乱的夜色之下,赵姬轻轻的掀起了一点车帘子。
可是,夜色之下,只有在火光之中的微微闪动的刀光和不断的厮杀声。
“哐当!”
赵姬忽然感觉有什么撞在了自己的车乘上,整个车乘猛然一震。
这一震吓吓得赵姬身体一颤。
她一只手抓紧自己的儿子,一只手将帘子又拉起来了一点。
借着车外的火光,赵姬微微探出目光。
在车乘前,她看到了一张惨白了脸,在他的胸口鲜血不断流出,已经失去了呼吸最基本的起伏。
这是赵平,是护送她们母子前往秦国的带队人。
倒在车乘上的赵平最后的余光看了一眼赵姬,然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生在这无常的乱世,人之一生,所求为何,他还没有想明白。
不过,以后也不用想了。
赵姬感觉自己的背后已经全部湿透了。
赵政被自己的母亲抱在怀里,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母亲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
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无助。
无力。。
就像是黑夜之中随时会被杀死的猎物,危机似乎随时环绕在他的心头。
这种感觉便是萦绕着赵政童年的主旋律。
赵政紧紧的握紧了双拳,双手之上青筋暴起。
每一次,他都对自己说绝对没有下一次了,但是这种无助却一次又一次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不明白自己的明明是这世间最强诸侯国秦王的后人,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无助?
为什么自己是秦王后代,还要躲在赵国过这种苦日子?
为什么亲生父亲要狠心抛弃自己?
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接受无力的现实。
人的所有的痛苦,本质上都是对于自己无能的恐惧。
年幼的祖龙现在还不是那个横扫八荒六合的帝王,他仍旧是一个常年被追杀与敌视的少年。
他现在他太弱小了,只能默默忍受人世的无常。
但这是最后一次!
赵政发誓道。
他倚靠在母亲的怀中,静静的等着命运的审判。
在车乘之外的打斗声逐渐开始停息,周围缓缓的寂静了下来。
但是赵姬母子二人的心跳却逐渐提了起来。
这就像是一场赌博,最后开出来的不只是大小或是输赢,也是生死。
在寂静的夜色之中,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是如此的明显,他缓缓的走到了车乘之前,然后站住了。
赵姬感觉自己的心都似乎要跳了出来。
随即一柄青铜剑轻轻的挑开了车乘的帘子。
剑尖就放在现在赵政身前一寸处,青铜剑在火光之下泛着冰冷的寒光,像是勾魂的锁链。
在黯淡的夜色下,眼前的蒙面人看了一眼赵姬后,操着一口赵国的口音道:“是她们。”
这句话让赵姬的心中更寒。
真的是铤而走险的赵人。
“我是秦国公子子楚的夫人,你们如此不怕挑起秦赵战争吗?”
赵姬强作镇定,但是她终究不是芈八子与吕后那种以女子之身慑服群臣的狠人,颤抖的身体已经暴露了她的胆怯。
若不是赵政在此,她怕是根本说不出这种话。
“战争?”
“长平一战,我赵国男儿还死得少吗?”
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更加狰狞,他冷笑道:
“要怪就怪,你们是秦王的家室,秦王他该死,你们也该死!”
战国不讲仁义,这里是国仇家恨,是生死命途。
冰冷。
绝望。
无力的感觉在赵姬母子心中盘踞着。
“杀!”
远处为首的蒙面人只是冷冷的道出了一个字。
“诺!”
站在车乘之上的黑衣人应声后,青铜剑长剑猛然一进。
赵姬认命的闭上了双眼,她的双手则是紧紧的抱住了赵政。
而赵政的眼中则是不甘,他怒视着眼前人,似乎是想将其的容貌牢牢记住。
滔天的恨意在赵政的身体之中激荡着。
“若吾有复仇之日,必灭赵国以雪耻,屠汝及九族。”
少年声音回荡在长空之下。
可惜,恨意并不足以动摇那柄要命的长剑。
寒光冷湛的青铜古剑一瞬间便穿过了那一寸的距离。
“汝死今日,安有明日!”
黑衣人冷笑着。
似乎在嘲笑着眼前人的不自量力,还在想着复仇之事。
死人是不会复仇的,不然白起那屠夫根本活不到长平之战。
可就在长剑即将刺穿赵政的背部时,一只白皙的手从车的帐帘旁伸了出来,朝着那柄泛着寒光的青铜剑抓了过去。
其修长的手指狠狠的按在了青铜剑上,完全不惧那锋利的剑刃。
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青铜剑竟然像是受不了手指的巨力,霎时间火光四溅,一瞬间轰然碎裂。
碎裂的长剑碎片飞散,激射四方。
电石火花之间,黑衣人猛然后退躲开了崩碎的碎片,翻身跳下了车乘。
然后他惊疑不定看了看手中碎裂的长剑,然后又转头看向了车乘。
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只手是谁的?
为什么还有人活着?
而远处的黑衣人首领也愣住了。
黯淡的夜色下,他完全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一声剑石碰撞的脆响,便看见自己的手下跳下了车乘。
像是车乘之上有着夺命的厉鬼、不世的猛将。
他抬起头也朝着车乘望去。
这时候,一只手缓缓拉开了帘子,一个男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