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石板路上站定之后,沐寻安定了定神,又往后走去,这一次,干脆走出了百丈之外!
他死死盯着那石板路,已是过去许久,并未再出变故变故,随后沐寻安干脆直接坐下,低头之际,却又骇然发现,自己身下又是那块石板!
他霍然回头,身后那一长串脚印清晰可见,便是他方才所走之路径,一步不差,每一个脚印都被留在了其上。
“当真是有几分意思!”
莫说沐寻安心中升腾起一丝怒意,仿佛受人摆布一般,便是冷萧亦是微微心惊,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亦是平白受了摆布。
沐寻安静坐片刻,缓缓站起身子,却并未朝着那石板路走去,而是走了回头路,不论紫啸天还是否在无栖之地外面顿时,他亦不想在此地多留!
便在此前那一株灵根之下,沐寻安伤势已然恢复不少,心中思忖,即便遇到了紫啸天也不惧之,此刻他伤势恢复不少,紫啸天却依旧是疲乏之身,鹿死谁手亦尚末可知。
一路疾驰,不过小半个时辰前方便逐渐明朗了起来,索性他并未太过深入,来路都还记得。
片刻之后,他望着天上那朦胧月光,心中暗忖,终是将要天亮了。那紫啸天不知去了何处,早已不在那里。
沐寻安面色平静,便朝着灵雀谷匆匆赶去,速度飞快,心中有着一缕挂牵。
然而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他却骤然停下了脚步,猛然清喝一声,眼前好似掀开了一层迷障,这如何是去灵雀谷的道路?他分明还在那石板路之上!
沐寻安蓦然回头望去,前方无尽,后方亦是无尽!他早已不知在这石板路之上走出多远,此刻他甚至无法辨别哪一方是前路、哪一方是后路!
他深深喘息一声,再度转回身子,朝着他不知走了多久的那个方向走去,轻轻道了一声:“不论你是何人或是何物,既然你非要引本座前来,本座就却之不恭了!本座倒也有些好奇……那地图尽头究竟有何物!”
他思绪飞转,想起梁苟笙所言,地图所通之处乃是一个遗迹。沐寻安一笑而过,不置可否。
便在沐寻安之前停留之处,一道矮小身影快速掠了过来。
紫啸天望着地上的一行足迹,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毛骨悚然之感。
他抬眼望去,那一行足迹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不知通向了何处,且在分明没有障碍之处,却无端绕了几个曲线……
再看那足迹,深达半寸,且每一个都一般无二,不论是深浅还是前后间隔,如同经过了仔细丈量、刻意留下一般!
紫啸天走到那足迹之前,又回头看向来路,他所走过之路,根本没有留下一个脚印,原本这土地也并不松软,他身子又轻。
紫啸天不知这足迹是不是沐寻安所留,此刻他已察觉不到沐寻安的气息,唯有此地所留的一行足迹。
“罢了,老夫不过行将就木之人,有何惧之。此举成也好,不成也罢,亦算是不违本心。”
他沿着沐寻安所留的脚印,一步一步追了上去,不知前路几何,却义无反顾。
沐寻安脚步飞掠,在那小路前方,忽然泛起蒙蒙白光,在那白光之后,不知还有没有路,可是在沐寻安心中却无端泛起一个念头,仿佛小路已然到了尽头。
他眼睛眯起,遥遥望去,面前仿佛有一道人影站立,翘首以盼,好似正是在等他一般。
沐寻安皱起眉头,待他走近一看,却骤然浑身巨震,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
“薇儿,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却见那白光之前,朦胧之人,正是白彤!而白彤体内,应是白薇的灵魂。
白薇握住沐寻安大手,沐寻安心中一颤,眸中竟有些酸涩之感,百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这般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安郎,你久久不归,可知妾身有多担心!”白薇望着沐寻安,神情款款,双眸柔情好似一汪春水,轻轻流淌。
还不待沐寻安说话,白薇仿佛十分开心,拉着沐寻安手掌,带着他走入了那蒙蒙白光之中。
“安郎,你随妾身来!”
白薇话语轻柔,沐寻安没有面上犹有柔情,令人想象不到,他这冷漠之人,竟也会有这般情意绵绵的一面。
冷萧自始至终作为一个局外人,将一切清晰收入眼底,心中无端升起了对雨子的思恋之情,坚定着活下去的信念。
那蒙蒙白光,好似一条长长甬道,一边向前,沐寻安与白薇二人容貌渐渐发生变化,从冷萧与白彤,真正变回了他们自己。
待二人穿过那蒙蒙白光之时,便好似来到了另一片世界,身后也没有了那蒙蒙白光,四周尽是皑皑白雪。
沐寻安拖着重伤之身,在雪地上艰难行走,所过之处,将那纯白积雪印染成了冬日落梅。
他面上犹是黯淡,好似生无可恋,死不足惜,任由胸口一道狰狞伤口在霜雪之中淌着热血,仿佛一无所觉。
四周天地好似旋转了起来,肉眼已然看不清晰,他叹息一声,终究了失了最后一分力气,倒在了皑皑白雪之中,被那片片雪花,覆去了身形,仿佛要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痕迹都给抹去。
他侧脸微抬,望着天空,或许,这便是他最后一次……再凝视这蔚蓝天幕。
“师傅……原来我沐寻安自始至终,不过只是你给兄长所准备的一个祭品而已……”
雪花轻轻飘落在他脸颊,又瞬息化作一点水渍,结束了短暂而华丽的一生。
他闭上双眸,静待死亡来临,心中暗道,即便是死在这雪中,同白雪一道归去,也不愿做沐寻礼的祭品,凄惨的死去。
可是不过多久,他不再感觉到有雪花坠落在他的脸颊之上。他只当是自己已然失去了知觉,或许……离死不远矣。
便是在这弥留之际,耳边竟传来一个动听声音,好似梦境一般,如春水东流,夏花盛放,叫他心中泛起无边暖意,下意识便要去看一看……这弥留之梦。
“公子,可愿让妾身替你看一看伤势?”
沐寻安愣住了,目中恍惚,嘴角不禁洋溢起一抹笑容。
梦。
好梦。
这是何等一名女子?一缕轻纱掩面,一双眼眸若水,两弯黛眉若柳,简直足以配得上他心中所能想象出的所有美好之词。
便是冠以这所有美好之词,他还稍嫌不够。
“在下沐寻安,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耳根泛起一抹红晕,想必他脸颊应也如醉酒,红的叫人心醉。他多想掀开那轻纱瞧一瞧,又唯恐唐突了姑娘。
“你这人,怎的生死交关之时,还这般轻薄?”
那女子放下手中油纸伞,不由分说,从袖中取出几个药瓶。那药粉落在伤口之上,清清凉凉,比那霜雪还要凉爽。
可他内心,却比那夏日烈阳,还要炎热,热得他几欲冒汗。
“姑娘莫怪,恕在下冒昧,唐突之处,还望务必见谅!”
见他强撑着身子,犹要起身,女子连忙阻止。
二人对视良久,反倒是他率先垂下了头去。女子噗嗤一笑,一双眼睛如同月牙一般勾人与明媚。
“我叫白薇。”
“原来是白姑娘!在下……在下沐寻安……”
他堂堂七尺男儿,这天,便在这茫茫大雪之中,叫一个柔弱女子,不知背了多少路途。
他心中泛起暖意,犹有酸涩。晦暗的心中,扬起一抹亮光,住进了那个姑娘。
原来这世上,除了修炼,除了刻苦,除了绝望,还有这般值得令人期待、渴望却又令人慌张、担忧的……姑娘。
“灵雀谷不留男子,念你身受重伤,才破了此例,如今你伤势已好,你且走!”
白薇静静看着他,面上带着微笑。
沐寻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张张嘴,却只到一声:“好。”
他慢吞吞的转身,身为分神强者,心境从未有此刻这般乱过,好似一团乱麻。从未有此刻这般惶恐过,就像是那些被他轻易所击败的对手一样。
他还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沐公子!”
“是!白姑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刀山火海,我沐寻安绝无二话!”
她话语才落,他便迫不及待转身。却只见女子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轻笑一声:“沐公子,你的剑!”
沐寻安目中似有失落,心中却泛起茫然,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如今,不是应该回到剑阁,报仇雪恨吗?
他面上始终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轻轻摆手:“这……沐某身无长物,承蒙白姑娘搭救,这柄长剑,便赠与白姑娘!”
白薇看了一眼长剑,似有不满:“沐公子说笑,妾身又不会使剑,要长剑又有何用?”
沐寻安闻言,面色稍显焦急,仿佛因苦恼了面前女子而自责不已:“白姑娘莫怪……”
“好剑,多谢沐公子。”
他笑着,此生从未笑的这般憨傻,从未笑的这般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