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经历过渭水一战的中州将士而言,在他们的记忆中,都埋藏着一片遮星蔽月的黑雾与一场焚天灭地的大火。
三年前,蒹葭以州牧府上死士的身份,加入了中州军,先后四次参加了中州对南方狄族的清剿战役,无数次,他从几乎无人生还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手中还拎着狄人将领的血淋淋的首级。
正是因为蒹葭近乎于以命搏命的战法,让他在中州军中有了一个“不死杀神”的称号。
只不过,蒹葭军阶尚低,军功的大头都被上司领了去,所以他的名声仅仅只流传在中州军里。否则,就凭他与狄族十战皆捷的战绩,虽不及江州的战神将军秦寒慕,亦能在华夏九州留下赫赫威名。
数十日之前,江州的斥候飞鸽传信,称江州大队人马正在朝渭水方向进发。
中州牧连忙调兵遣将,将中州军的主力遣往渭水北岸。
大军调动,本就受到粮草运送的钳制,于是蒹葭主动请缨,率领一支骑兵小队,轻装简行,彻夜兼程,终于赶在江州大军到达渭水南岸之前,抵达了临江城。
在蒹葭的建议下,临江城的守将采用了他的建议,以疑兵之法,为中州军主力争取时间。
果然,一切都如同蒹葭所料,江州军在渭水南岸安营扎寨,并未出击。
然而,令蒹葭也始料未及的是,直到中州大军构筑好防御工事,对岸依旧按兵不动,风平浪静。
秦慕寒此举,便是蒹葭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每日都绞尽脑汁地推演可能出现的战况。
若是他知道,在他没日没夜的推演战况时,秦寒慕在没日没夜地陪着上官渺渺饮酒品茗,吟诗作对,他可能会气得原地跳脚,再爆几句粗口。
若是他知道,秦寒慕这样做的原因,是不想让中州的无辜百姓被无端卷入战火,那他肯定会把爆的那几句粗口再当场收回,心底里又添几分敬仰。
这一日,蒹葭如往日那般在营帐内推演战局,突如其来的战鼓声,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蒹葭来到阵前,沉寂多日的渭水南岸终于有了动静。
一水之隔,江州军各营的将士列阵以待,数十艘木甲战舰由渭水湾驶出,横列一排,泊在岸边。
中州军大将军立于土木堆砌的高台之上,远眺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他身旁的副将突然注意到高台下的蒹葭,便伏在大将军的耳畔说了些什么,中州大将军点了点头,副将便扯着嗓子,朝着蒹葭喊道:“参将蒹葭,大将军要见你。”
蒹葭刚刚顺着木梯,爬到高台之上,便听到大将军开口道:“你便是南境战场上,十战连捷的蒹葭?”
“回大将军话,正是末将。”蒹葭道。
“你的表现,程副将都对本将军讲了,很不错,是可造之材。”大将军眯着眼笑道。
“大将军谬赞。”蒹葭道。
“程副将刚刚告诉我说,你每日都在营帐内推演此役战法。”大将军摸着下巴,打量着蒹葭的表情,继续道,“今日,江州那帮鼠辈终于准备渡河,依蒹将军所见,这一战他们准备怎么打?”
蒹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末将实在不知秦寒慕会如何布局,若换做是我,恐怕只有强攻这一条路可走。”
大将军干笑了几声,开口道:“本将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蒹葭欲言又止。
“蒹将军莫不是在为何事忧心?”大将军鼓励道。
“大将军所言极是,末将确实是在担心一件事。”蒹葭道。
“蒹将军但说无妨。”大将军道。
“末将一直在思考一个理由。”蒹葭道。
“理由?”
“没错,秦寒慕久久不攻的理由。”蒹葭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他选在今日强攻的理由。”
大将军愣了片刻,朗声笑道:“我还以为是何事。”
他摆了摆手,继续道:“蒹将军何需为此忧心,只要我们可以推演出江州接下来的战法,以逸待劳,见招拆招便可战无不胜。”
见蒹葭并未回话,大将军也不恼,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蒹将军,本将命你带领五百将士,留于后方,镇守粮道。”
蒹葭和程副将同时愣在原地,片刻之后程副将望向大将军,嘴巴张开又合,终究是未发一言。
蒹葭也未曾多言,领了军令之后,便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大将军,蒹葭他不懂规矩,说话没有分寸,不过的确是一员猛将。”程副将开口道。
大将军轻声笑道:“程副将难不成是觉得,本将军让他去镇守粮道,是因为他没有认同我的观点,故意刁难他?”
“末将不敢。”程副将连忙道。
中州的大将军将手架在眼睛之上,遮挡着正盛的日头,再一次望向渭水对岸。
“其实,我心中也隐隐有一种预感,此役将会非比寻常。”大将军缓声道,“让蒹葭留在后方,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给我们所有人,留一条后路。”
“或者说,给中州留下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
“大将军,尚未开战,怎可言败?”程参将道。
大将军只是轻笑了几声,便不再多言。
整整一日,中州军都在大将军的督战下,严阵以待,而一水之隔的江州军各营,也陆续登上了战船。
夕阳敛去最后一丝余晖,星辉月华洒落在渭水之上。夜风惊起,潋滟波光,随风千万里。
数十艘木甲战船碎波而来,中州军调动四个弓箭营上前,挽弓搭箭。月色之下,数万支箭矢闪烁着森然寒芒。
就在万箭齐发的前一刻,遮星闭月的黑色雾气突然顺着水面席卷而来,众人只觉得眼前有无数的鬼影正在张牙舞爪地扑将过来,便连忙用手去挡,手中拉满的弓箭也在那一刻离弦而出,却由于失去了准头,绝大多数的箭矢都落在渭水水面之上,而后没入水底。
幢幢鬼影一直持续了半刻钟才渐渐散去,一众守军早已横七竖八地滚做一地,哪里还有防守的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