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海?”
“对,看这岁数,也就是胡文海了。”
辛晓松左右响起低声的交谈,好多人看向门口胡文海的眼神都颇为复杂。
年纪轻轻,有钱也就罢了,这世界总归是不缺少刚出生就拥有全世界的幸运儿。然而胡文海却并不是这样的人,钱,人家是自己赚的,白手起家。
好,就算不在乎钱,但胡文海的“学术地位”却让人更是无法直视。
虽然他一不刷论文,二不出专著,更不泡实验室,也不参加什么学术会议,在学界几乎就相当于一个透明人。
但就好像爱迪生的头衔上有个“科学家、大发明家”一样,又有多少人知道爱迪生真正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是放在了技术的发明上?
又有谁记得是海因里希.格佩尔代替爱因斯坦亲自进行了数千次的实验,才最终选择了碳化竹丝作为电灯的发光光源?
即使不说新科科学院目前正在进行的几个大项目,只看他在锂离子电池的成就,在电化学领域就已经是妥妥的第一人了。
这不是学界承不承认他的成就的问题,而是胡文海带不带学界玩的问题。就中国电化学领域八十年代的水平,离开了胡文海哪还有能拿得出手的成绩。
科学毕竟是一个绝对唯物的领域,用成绩说话是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换句话说,科学家人可以清高,但科学实验是万万不能清高的。
毕竟,科学实验可是离不开钱的。
而胡文海却正好钱多的简直花不完。
只要有钱,新科科学院的任何成果,当然要有一份功劳会算在他的头上。而从去年新科科学院成立以来,在国内很是大力资助了几个项目。资金实力雄厚而且对研究方向的干涉宽松,条件优厚的待遇和完备的设施,对国内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科研人员吸引力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现在好些国内的青年科学家,在正规程序走不通的情况下,都愿意来新科科学院试试运气。而已经功成名就的科学家,更是看重了它大方的手笔和支持力度,国内学界好多人已经开始注意到这个独立于体制之外的科研之路。虽然绝大多数人还在观望,也不是没有人决定烧冷灶做“开国功臣”。
新科科学院在国内的学界名气渐大,连带着胡文海的名字也被人时常提起。
但是说到底,胡文海仍然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年轻”罢了。在国内论资排辈的风气下,看不惯他的人也所在多有。
“这话,也就是他能随便说说了。”黄教授摇头,苦笑着低声抱怨了一下,站起了身来。
“给我来一份早餐。”胡文海和食堂的工作人员打个招呼,径直向着专家组这边走了过来。
“胡总来的早,一起吃点吧?”
黄教授是帝邮在程控交换机方面最好的教授,在通信行业算是个“武林盟主”级别的人物。当年侯德元问周华生,中国要自己搞程控交换机需要多少年?周华生回答需要十年时间。邮电部副部长侯德元就是因为周华生这一句话,下定了要走引进消化吸收这条路的决心。
这个十年,当时作为邮电部科技局局长的周华生,就是向黄教授询问得出的结论。
由此可见,国家对新科开发出来的这套程控交换机抱有多么期盼而又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是国内需要程控交换机,另一方面则是邮电部花了大价钱引进的比利时贝尔的S1240程控交换机技术。
黄教授要支持新科程控交换机,无疑是自打自脸,推翻了当初他下定的十年结论。然而作为国内程控技术隐隐第一人,他又是在这个领域最有发言权的人。
黄教授一句话,起码能顶的上专家组里五个人的意见。他的态度和决定,对新科程控交换机可谓是至关重要。
胡文海点了点头,在黄教授身边坐了下来。过不多时,就有工作人员将他的早餐端了过来,和其他人盘子里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胡总的新科科学院条件可真是不错,比我们帝邮的环境还要好啊!”
黄教授眨了眨眼睛,接着笑道:“连我都有些忍不住动心,如果能在这样优渥的环境里工作,那该是多惬意的一件事情。”
“黄教授如果愿意来的话,那可就太好了!”胡文海由衷的笑了起来:“我们新科科学院现在是两院两所两中心,如果有了黄教授,我看恐怕就要变成三院两所两中心了!”
黄教授连忙摇头:“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我在帝邮做了半辈子的工作,人老了也离不开了不是。”
胡文海点头,没有继续劝说。黄教授现在是帝邮的副院长,单是一个新科科学院的通信技术院院长,这个价码还不足够。
手上端着咖啡,胡文海向专家组的其他人看去,问道:“成果鉴定会是安排在明天,今天各位专家可以先休息一下。科学院的附近有几个还不错的景点,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今天有后勤处组织的一个游园会,欢迎大家参加。”
“胡总客气了,不过我们是来鉴定技术成果的,不是来吃喝游玩的。”
坐在黄教授旁边的辛晓松,用餐盘里附送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说道:“为了做到鉴定结果严谨可信,我想专家组的同志们不太合适参加新科方面安排的招待活动吧?”
胡文海看向一旁,摇头笑道:“这位同志怎么称呼?我想你误会了,周日休息期间我们新科科学院本来就有招待活动。除了科研人员的家属,还有绣城的中小学生和拿到招待券的社会人士,这也是新科科学院对外树立自己形象的工作。再说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一些水上娱乐设施,野外烧烤和集体活动,这可算不上是什么行贿受贿吧?”
辛晓松不咸不淡的说道:“我是邮科院的辛晓松,胡总想必是没听过的。”
“哦,原来是邮科院技术与标准研究所的辛晓松所长,我怎么会没听过!”胡文海哈哈大笑,伸出手去。
然而辛晓松却毫不理会,只是抓着手上面包三文治大大的咬了一口,自顾自的把里面的蔬菜嚼的嘎吱直响。
胡文海略微愣了一下,呵呵笑着收回了手。再看向周围的其他人,食堂里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辛晓松对自己的态度,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表露了出来。事实上,作为邮科院级别最高的专家,说他是代表了邮电部的态度也不为过。
看来,邮电部对新科杀入程控交换机的领域确实有不满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邮电部是必然死保亲儿子魔都贝尔的。因为魔都贝尔,是邮电部从比利时国家银行全资贷款才办起来的企业。中国公司在合资企业的股份高达60%,绝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披着合资皮的买办企业。
而魔都贝尔的产品在距离国外产品性能相差极大的情况下,之所以还能生存下去,利用的就是打民族品牌这个杀手锏。
通过补贴和国家支持,才强行把这个项目推进了下去。
如今再冒出来一个新科,私人公司办成了国家大笔投入下去还没办成的项目,邮电部的面子没了倒是小事,抢了魔都贝尔头上民族品牌的光环才是大事!
所以可以想象,邮电部内部会不会对新科进入通信业乐见其成?
“我吃完了,大家慢慢吃。”辛晓松三下五除二消灭了自己眼前的食物,拍拍屁股转头就向食堂外面走去。
“这个老辛……”
黄教授摇摇头,苦笑起来:“胡总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么个脾气。”
胡文海笑笑,目视着辛晓松走出食堂,目光在其他人脸上划过,果然大多数人都是满脸的不自在。
辛晓松的这个表态,就相当于邮电部的态度。而在座的绝大多数人,端的都是邮电部的饭碗,不可能对辛晓松的强硬不作出反应。
但是另一面胡文海也不是没有跟脚的人,无论是铁道部还是新科公司本身,在国内都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左右为难,这就是他们此时此刻的感受。
“黄教授想多了,辛所长认真的态度还是很值得我学习的。”
胡文海的目光,若有所思。
……
周一一大早,休息一天的辛晓松已经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在别人还在洗漱穿衣的时候,他就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站在了走廊里。
看着他目光凌厉的样子,跟他住在一个房间的郝所长刚洗了脸出来,不由一愣。
“各位同志,邮电部的领导们可都在看着咱们!”辛晓松像是东北虎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从走廊里缓步走过专家组的每一个寝室门口。
“咱们国家要搞程控交换机是个大事,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情!我想请各位想清楚,一定要秉持着为人民负责的态度来做出决定!要顾大局、识大体,一定不能有自由主义的****啊!要为自己的前途负责,要为国家的通信大业负责!”
若非这次的专家鉴定委员会是科委召集的国家级技术成果鉴定,辛晓松其实也不用这么话里话外的方式来提醒其他人。
科委的通信技术专家,未必就一定都是邮电部的人。即使是邮电部的关系户,那也是有着元近亲属。科委在召集鉴定委员会的时候,名单也不可能完全偏向邮电部。
这十五个人里面,既有辛晓松这样的邮电部自己人,也有黄教授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专家。郝所长是电子工业部的人,老赵则是金陵电信工程学院的教授。其他还有中科院计算所的研究员,军队上的通信研究所负责人,对国外交换机相当熟悉的一线运营局的青年技术人员,来源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辛晓松能够有把握的,也就是自己和老赵,当然黄教授应该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但是电子工业部的郝所长,计算所的刘研究员,214所的何所长,这些都是辛晓松没有把握的。
其他的人,有的辛晓松相信组织是打过了招呼,但招呼管不管用就不清楚。有的,则是即使打过招呼,恐怕也不会管用。
可辛晓松对自己的任务,仍然有着充足的信心。原因很简单,自己代表的是邮电部,代表着组织的力量!对于组织的力量,辛晓松向来信心十足。
“小心!”
小徐从走廊里小跑着上来,差点迎头撞上正志得意满的辛晓松:“哎呦,辛所长不好意思,差点撞到您!”
说着话的功夫,小徐从辛晓松身边跑了过去,向着已经陆续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专家们喊道:“各位专家,楼下已经备好车了,请大家跟我来吧。”
“这么早,急什么?”辛晓松眼睛一立,向着小徐哼道:“都说资本家是石头也要榨出油来,看来还真是这个样子。”
小徐一愣,连忙解释道:“辛所长误会了,今天的天气预报是32度,我们主要是担心再过一段时间天气会对各位专家造成影响。早餐出门凉快一些,成果鉴定会的实验室有空调,咱们早点过去不受罪。”
“好啦,辛所长,这都快八点半了。”专家里有人说道:“往日这时候在所里,不也是一样要工作了?”
“行了,走吧。”黄教授摇摇头,当先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有黄教授的带头,其他人神色一松,没有心理压力的笑着点头跟了上去。
“哦,老黄,等我一下。”
“哎,这才多远的路,新科方面还给准备了车,太客气了。”
“有车不比走路强多了?”
“是啊,哈哈。”
专家们跟在小徐的身后,神情轻松的下了楼。招待所小楼前已经停好了一辆小巴车,车启动着,等着专家们陆续都上了车,便开动起来。
车开了没有多久,就已经到了通信研究所的楼前。这边早就有人在楼前的路上等着,小楼上更是挂上了红色的欢迎条幅。
等专家组的人在小巴车上下来,楼门前的人群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次专家组队伍里倒上吸取教训,没让辛晓松站在前面。黄教授和气的与倪光南握着手,互相续了两句场面话,一时气氛倒也算是和谐。
胡文海和倪光南站在一起,最后将专家组让进了实验楼。专家组和通信所的人站在一起,浩浩荡荡的向里面走了进去。
成果鉴定一般有三个程序,首先是对成果进行检验,看是否符合申报的要求。其次是对成果归属进行判断,开发人员必须提供充足的原始材料。最后是答疑,开发人员要负责对鉴定委员会的质疑进行回答。
在鉴定程序中,鉴定委员会的权力是非常大的。原则上来说,鉴定委员会不受任何单位和个人干扰,可以要求开发人员提供任何技术相关的资料和数据――即使是商业机密,也不是可以不提供的理由。可以对技术的任何一点进行质疑,质疑的问题开发人员要尽自己的能力进行回答。并且在鉴定过程中,鉴定委员们可以充分的发表个人意见,没有人能够对他们的发言进行干涉。鉴定委员会甚至可以在鉴定受到干扰的情况下,提出终止鉴定的要求。
当然,既然有这么大的权力,肯定就有相应的义务。委员们的义务说来就是两个,一个是保密,鉴定中的任何内容不得向任何人进行透露。第二,则是要出具科学鉴定证书,并且要对鉴定成果负责。
这两条义务,是鉴定人员无论如何也不能跨过的底线。这不仅是学术声誉的问题,甚至将会是造成刑事案件的可能。
既然开始了成果鉴定,那么第一步自然是要确定新科科学院的程控交换机技术确实拥有申报的性能――也就是万门电话处理能力。
“这就是我们的通信实验室了,各位专家请看,这就是我们开发的新科01型万门程控交换机。”
倪光南走到实验室的中央,骄傲的指着自己手边的一个巨大的机柜。
这是六个分成两排排列的机柜,机柜里面是指示灯不断闪烁的一排十个机盒。光看这个外观,就让在场的不少人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这和国外的程控交换机结构不太一样啊!”
“当然不一样,因为我们采用的技术是不同的。”张行难作为通信所的所长,此时连忙站了出来。
“不一样的技术?难道不是仿制的?”
八十年代国际上普遍使用的数字程控交换机,和未来网络时代使用的网络交换机,在细节上确实有所不同。
当然,从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是一套信号传输的集成系统。网络交换机的中心机房机柜里,存放的是网络交换机阵列。而数字程控交换机的机柜上,插入的则是电话线路配置电路板。
但问题是,三十年后,一部万门电话的机柜也许只比一台笔记本大不了多少。但八十年代要承担万门电话的通信,交换机就不可能做的那么小、那么薄了。
一部网络交换机,以新科科学院的技术水平,也只能做到未来一台家庭影院dVd播放机的大小。
而数字程控交换机的配置电路板,使用的都是专用IC和专门设计,这让它可以做的比较紧凑。一块电路板,可以只负责一百门电话的数据传输工作,万门交换机就是把一百块这种配置电路板进行系统集成。这样看起来,裸露在外的电路板,当然就比什么都看不到的机盒要完全不同了。
但即使使用专用IC和裸露电路板,一部万门数字程控交换机的块头,却还是比网络交换机要大的多得多了。
“这位,是张所长吧?”郝所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你们为什么使用了机盒,而不是电路板?机盒内部,是不是与国外程控交换机的结构是类似的?”
张行难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的解释道:“我们的程控交换机,使用的是IP网络电话技术,而不是单纯的数字程控技术。和国外的程控交换机相比,它的缺点是只能以IP网络的方式进行数字信号的传输。它不能处理传统的模拟电话信息,必须进行数模转换才行。但它的优点也相当明显,因为不用考虑多种情况,它只要为数字信号传输考虑,所以系统的复杂程度就极大的降低了,因此它的体积也要比数字程控交换机要小。”
“IP网络?”专家组里不少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是我们胡总在美国收购了思科公司得到的技术,一种计算机数据通信协议。”张行难说到技术问题,倒是语气流利了起来:“TCP\/IP协议构建的网络,能够在不同设备和不同操作系统之间,只要遵守这种协议就能进行数据通信。”
胡文海当然没有这么容易拿到IP电话技术,如今的TCP\/IP协议,甚至还是受到美国军方保护的机密情报。军用阿帕网从1983年开始使用这种协议,到1986年才开始向仅有的几所大学开放这个计算机网络。思科公司有是有这种协议的技术,但却并不可能向他公开。但区区一个TCP\/IP协议又怎么能难得住胡文海,重新再写一个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当然,如果这个事情被美国人知道了――额米豆腐,莱昂纳德夫妇恐怕又要成为背锅侠了。
张行难接着说道:“在用户端采用数字电话,将模拟信号转成数字信号,我们的交换机就能够减轻极大的负担。不再需要交换机内部搭建链通线路进行通信,而是通过封包进行信息交流。这样做的好处很多,诸如抗干扰、保密、多路链通,信带利用率高等。而且由于降低了系统的复杂性,减少了专用IC的使用数量,在通用平台上应用的芯片可以尽可能的扩大采购规模,因此它的成本也极大的降低了……”
就在在场众多专家随着张行难的话陷入沉思的时候,站在一旁原本皱眉深思的辛晓松,却突然眼睛一亮露出了欣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