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兮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抽离了皓腕,她颔首扬睫,提着一种与方才那温柔抚慰截然相反的骄傲姿态,顾向宇坤:“尽管有些时候枕边儿风确实有用,但本宫希望都督能够记住,不是任何人都不会曲解掉都督服侍陛下的‘尽心尽力’。”犀齿咬紧,最后四个字有意着重,“本宫希望啊……”她浅浅笑起,有若一个无害的孩子,持着慢悠悠的姿态挑眉拔高了声音,“做奴才做到这个份儿上,还是自重一些为好。”
御道边沿就或跪或立着各路文武,他们相隔并不太远。王后娘娘这通话被听得清清楚楚,再一经风势的传播,更是扩散的无边无尽。
顷刻,满空嘲讽、鄙夷、非议等等等等不恭不屑的轻贱言辞脏水般泼在宇坤身上,滚烫的体温从胸腔升腾在面上,一双拳头已经被他握的暴起青筋……羞辱他可以,但不可以羞辱柔黛!绝对,绝对不可以!
可王后幻兮却兀地大笑起来,恣意不羁的明媚笑颜,带着一股子无收束的狂妄,衬得女子有若一枝在暖风里乱颤的桃花……
宫娥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眼下尴尬,她由月亮形的大殿偏门一路过来,对着王后弯腰行了个礼,垂眉道着王命接驾。
二人同时一定。
正这时,公公尖细的嗓音盘旋在半空:“陛下驾到――”
燥乱人群顷刻间鸦雀无声,簌簌跪倒一片。
宇坤闭了一下双目,并无多话,尚且顾不得弹去袍角盛落着的碎雪,往前行了几步,在御道边跪下。
清远闻声,亦行前跪下。
幻兮直了身子,望了眼薄薄白雪染就着的大地,后对着在侍从两边搀扶、狐裘大毫披身下走出的王,欠了欠身子。
“是谁在此带头喧哗!”柔黛凛目一叱。
他面色看起来极憔悴,整个身子看起来也是颤颤巍巍的,但还是撑着病体走了出来。想必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知晓,不然不会这么不要命的来回护宇坤。
一语起落,有片刻无声。
“陛下。”终于,为首老臣起身出列一步,抱拳在胸、颔首稳言,“禁卫军总都督失职,使圣驾被刺客惊扰、且死伤无数宫人。更有甚者,还至使陛下身受重伤……依我东辽律法当斩!”他皱眉,一字一顿、不依不饶,“当然,念在其护驾有功的份上,可从轻发落。”语气虽缓,但恨意未减,“应廷杖五十,以儆效尤……”
“放肆!”王当空一声喝断,“怎么?”他挑起狭长的眉,呵声讥诮,“孤王还没死呢,倒轮得上你们这帮混账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行庖代之权了?”他的气场是与生俱来的,恍若寒冬冰雪、直指人心。他是当真生了气。
“陛下――”那老臣匍匐一下叩首下去,“臣侍奉东辽三代君王,忠心可昭日月!陛下如今偏要庇护一个侍从,而置礼法于不顾,老臣既在一日,便定不能眼看陛下行出如此荒唐之事,还请陛下三思!”他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声,对那雪地不住磕头,“除非臣死,否则必不能让小人钻了空子!毁掉我泱泱东辽!”
“陛下三思――”
其余一干大臣集体跪谏,齐心齐言,不见半点退让之态。
“你们是在逼迫孤王么?”柔黛笑意尤盛,旋即眉峰一压,“好大的胆子!”气势逼仄,但终因有伤在身而有些发颤,忽而纠起的眉头出卖了伪装出的安然无恙。王的身体分明是虚弱的。
“请陛下三思――”
事情已经逼在了这里,似乎已容不得中途退缩。
“你们……”自打柔黛登基为东辽之王,统领东辽至今,一向说一不二,还是头遭遇到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场面看在柔黛眼里,实在太过造次,又加之他时今有伤在身,一个气急,身体打了个颤,险些栽倒在地。
“陛下。”看在眼里,宇坤心下狠狠一记钝痛;略有权衡,亦将牙关一咬,主动出列一步跪在了柔黛面前,“罪在小臣,请陛下治罪!”
“起来……”剑伤拿捏,柔黛喘息不迭,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下去,他有些爱怜的轻声让宇坤起身。
宇坤没有动,雪地跪谏的群臣亦没有动。
场面便僵在了这里,具是颇为强势的两方,谁也没有后退一步的意思。就着不合时宜的春日里的落雪大地,分明在做一场不加声息的较劲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