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还是不走?反复权衡之下,田籍决定先撤为妙。飘飘回来找不到他,自然会先回到田恕身边,大家总有汇合的机会。说不定没有他这个累赘,对方速度还要快些。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殇女的情报了,一边集中精神回忆刚刚过来的路线,一边开始往回走。尽管意识云准确地记录了来时的视觉信息,但回程依旧不容易。难点在于,此地建筑密集而单调,院落之间的规制、布局也几乎一模一样,加之夜晚光线不足,若不仔细分辨,极容易混淆。好在天上月亮星辰的位置相对固定,可用于锚定相对的方位,辅助判断。如此一路“找茬”,过了约半个时辰,他终于回到最初进来的那处小院。他按照记忆的位置,跨过几处倒塌的门窗,来到最外围的土墙前。然后,他发现缺口不见了。没了腐朽的木栅栏,没了倒塌的土方。墙面虽然坑坑洼洼,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但本该是缺口的地方,却多出了一段坚固的墙体。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难道走错路了?他急忙将来时与回程两段路线作比对,但很快发现,按照意识云的记录,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如果不是路线的问题,那就是……诡打墙了?田籍再次倒吸一口凉气。意识云的记忆功能,是他最后的依靠了。连“地图”都错了,他还能往哪逃呢?他在土墙前犹豫了一阵,决定先爬上去看看。反正墙还是这堵墙,先试试翻过去再说。墙体的坑洞是天然的抓手,他尝试了好几个地方,在低处摔了几下,终于找到一处稍有坡度的墙面,顺利爬了上去。墙有近四人之高,等他到顶时,不但汗流浃背,双手还隐隐传来刺痛,应该是攀爬时划伤的。但他已经顾不上伤口了。因为墙外的小树林,连同本该矗立在远处的城墙突出部,统统不见了。举目眺望,土墙外,是一片跟身后类似的庞大建筑群:同样拥挤的房屋,同样荒寂的院落,密密麻麻,一望无际。仿佛一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迷宫世界……此处无风,田籍却打了个寒颤。骑在墙两侧的双腿,更是同灌满了铅,无法挪动半分。忽而,身后远远传来几声高亢的狗叫。他回过头,只见隔着两个院子外,有几道火光正向着这边汇聚过来。火光之下,隐约能望到一些黑影晃动。“被守卫发现了?”如果没有墙外的异像,此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翻墙逃跑。只是……他望了望一直延伸到天际线的诡异建筑群,一时间,也不敢肯定,被守卫抓住究竟算不算是坏事……火光来势极快。田籍考虑了一下,认为先观望一下守卫的态度再做决定,这样比较稳妥。于是他忍着手痛,翻墙而下。待下到还剩两人高度时,狗吠声已变得高亢刺耳,并伴有“吧嗒吧嗒”的密集脚步声,想来对方已经进入最后这处院子。不能再等了!他看着身下还剩大约两人的高度,咬咬牙,松开了手。……田籍被困住了。原本他不想深入这片建筑,打算就近找个房子先藏起来。结果新入的这处院子,门窗全都锁得死死的,不管用手掰还是用脚踢,全都纹丝不动。他只好奔向下一处院子。哪知本该通向出口的走廊,转了一圈,居然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下他更加肯定,自己遇到诡打墙了。只是确认这一点,对此时处境毫无帮助。他自认为足够谨慎的了,哪曾想在距离平原城不到半里的地方,竟然就遇到这种程度的危险。“这个诡异的世界,对凡人的恶意这么大的么……”来不及作更多感慨,此时身后的土墙上已是火光冲天,疑似守卫的黑色身影正在墙头上翻动。田籍看了看房顶的高度,估摸着以自己的身手,还没爬到房顶,就会被守卫看见。情急之下,他冲到一处拐角处的夹道,侧身挤了进去,而后尽量往墙角下缩,隐藏自己。这里房屋的面积同样小于正常尺寸,因此夹道并不深,稍稍往里跨了一步,就碰到墙了。这时,外头院子已经响起了脚步声。由于夹道不深,他一回头,很轻易就看清了院中的情形。但他宁愿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一群黑衣人擎烛牵狗追捕入侵者――这是他原本想象的画面。然而此时土墙上走下来的,既非人,也非狗。只有一群黑色的纺锤形怪物,以及悬在它们头上的惨白火团。之所以能看出“走”的动作,是因其下半部分,有两条交替前行的“腿”。只是那腿,干瘪如枯枝,与挂满肉瘤的臃肿躯干根本不成比例。就像一根黑腻腻的发霉玉米棒子下,插着两根小竹签……纺锤怪没有手,根本无法正常攀附在墙上――事实上也没有――它们平行于地面,直接从墙上“走”下来。纺锤怪头重脚轻,走起来摇摇晃晃。身上的肉瘤跟着一甩一甩,挤出黑腻腻的浓浆,喷撒到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田籍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庆幸刚刚没有选择露面。只是还没等他庆幸多久,狗叫声再次高亢起来。这次他听得真切,叫声是从纺锤怪头上的白火中传出的。白火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恶犬一般,四散冲向院中的各处角落。然而神奇的是,火焰并没有点着木质的建筑结构,反而让院子变得更为阴冷。看来不是正常的火焰。这个猜测很快得到证实。一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被一团白火围捕,最后在一声惨烈的尖叫声中,化作黑烟,而后被吸入纺锤怪的肉瘤缝隙中……“不好!”田籍还未来得及为老鼠默哀,就发现,有一团白火正飞速靠近他藏身的夹道。他躲无可躲,只好别过头,尽量压低自己的身体。倒不是想装鸵鸟,他担心在阴暗的夹道里,自己的正脸,特别是眼睛会反光,导致对方更容易发现自己。相比起皮肤,头发显然更不易反光。虽然对方不一定通过常规视觉来感知外界,但此时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息之后,夹道里亮起惨白的光线,一阵恶寒感慢慢攀附到背上,他全身立刻僵直。心跳如地动,呼吸如狂风。他不敢回头,只能尽量放空脑袋。得益于两次仪式的反馈,他的心境在短短几息间,就恢复了清明,连恐惧感也消退了几分。……不知过去了多久,恶寒感消退,夹道里再次变得昏暗。田籍依然不敢回头,直到狗叫声远去,变得几不可闻,他才缓缓的转过头来。纺锤怪与白火都不见了,只有地上斑斑点点的黑色污迹,才能证明它们曾经来过。田籍擦了擦两鬓汗迹,一抬头,皓月当空,苍白的光线,从夹道上方的一线夜色中落下,照得一切如真似幻。放下手,不知是否错觉,感觉手掌看着有些朦胧。他连忙揉了揉眼睛,低下头。不对。他全身都变得透明虚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