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内海的容量获得了进一步增长,柯林每天在报房工作的时间也随之变长。
有意识地控制着手头转译抄录的进度,以免“星辰”对字母的记录会跟不上。结果当他完成一天的定量任务时,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
这也差不多是其他报员结束工作的时间,报员大多由学院内的学生兼任,挑自己的课余时间过来,所以每个人的工作时长不是固定。
因为不用上课加上转译的效率高,柯林往往是最早离开报房的那一个。但是最近需要窃听的材料较多,结果,最近就开始和这里的学生挤在一起下班。
“给我们讲些故事吧,拿勒佬。”
结果当柯林拿着自己的衣帽走出报房的时候,就正好和几个报员碰到了一起。
三个人,有男有女。都是今年才进入报房的,大概都是刚升到三年级的学生。因为只有三年级以上才能来这里做事。
住在旧城的他们分不清辛西里和拿勒,所以开口就直接管柯林叫“拿勒佬”。
“想听什么?”
柯林不想和他们惹出什么麻烦,以免引起多余的注意。所以他只是站在台阶上,微笑着反问。
“快看你在南边的贫民窟里收保护费的事。”其中一个女生说。
因为一些有的没的传闻,他们也已经不是第一次缠上柯林。
这是出于猎奇,也是想踩上一脚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在混乱的南施塔德谋生的柯林,对他们来说就像异国马戏团的猴子一样令人新奇。
偏偏这只猴子不乖乖待在笼子里,有意无意地跟他们站到了同一高度。而这一切仅仅是沾了他伯父的光,克雷吉・达洛佐勋爵。
所以无论这只猴子在做多么下贱的勾当,学院方面也只能忍声吞气。
“你们绑架失败的时候会不会撕票?”一个男生比划着用刀逼着脖子的手势。
大概在他们眼中,南边的每个人都是帮派分子。而且每个帮派分子,都像故事书里写的那样嗜杀反人类。
柯林摇摇头:
“我不会去做那些事,偶尔帮人处理一点生意而已。”
“什么生意?销赃?”
“大部分生意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运作的。”柯林说:
“大多数时候很无聊,无辜的人一般不会死。而且从结果来看,大多数人因我们获益。”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那个女生在不屑地笑。接着开始像往常那样对柯林的寒酸衣着评头论足。
那身穿了好几年的衣服,当然时髦不到哪里去。
柯林默默戴上老旧的宽檐帽,从台阶上走下。
他当然不会为这些人的无礼而生气。他们可以算是同龄人,但这些人依然处于非常无知的状态。他们对施塔德的社会无知,对这个世界更无知。
他们一定有着还算不错的出身,否则不足以进入圣一神学院。同时他们的出身还不够好,否则就不会为了每月六十多个奥里来神学院报房工作。
正是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他们的自尊愈加敏感脆弱。所以他们总是需要向自己和别人强调证明些什么,总是在为这种无意义的事白白浪费生命。
“你平时都在和谁共事呢?”
三人中最沉稳的那个男生问道,他在刚才一直没有吱声。
“一些瘪三吧。”另一个人回答说。
一些瘪三。这是柯林原本想做的回答,因为他猜这才是他们想听到的答案。
但是当别人这样说的时候,柯林想了想,又觉得不能这样羞辱自己的朋友和敌人。
所以他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了几个报员:
“和我共事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他这样说。
另外两人的取笑,因为柯林的目光和话而中断。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莫名有些心虚:
“哦?都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呢?”
柯林想了想,略微带着几分郑重说:
“卢卡,里卡多,朱利欧,乔凡尼……”
他缓缓地念出了十来个辛西里名字。如果是在南施塔德,没有人不知道这些人物。但这里是旧城,这座城市真正重要的半边。对这里的居民来说,南施塔德的一切就像异国乡野般遥远和荒蛮。
“一个都没听说过。”那个女生扑哧地笑出声,为自己刚才真的被柯林唬到而觉得好笑:
“他们都是谁?一些出名的偷车犯吗?”
“那你最好记住这些名字。”柯林直接回应她说:
“因为你很快就会每天听说他们了。”
……
……
辛西里人在施塔德只占人口的八分之一。除了一些警探和政客之外,其实没有太多外人知道这些人物。
马里齐奥这一批人年龄较大,来到施塔德时就已经成年,差不多完全继承了“老家”的传统。他们从未脱离辛西里社区,也离不开它亲近和安全的环境。
所以五只手的影响力,也长久地被限制在了南城一隅。
阿斯旅馆顶层那间简朴的办公室,早秋的晚霞沿着装有百叶窗的窗格斜斜照入。卢卡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吞云吐雾。
在办公桌对面的是一个高而清瘦的男人,恩佐,为切斯塔洛掌管账本的人,刚刚向卢卡转达了自己对于卡佩罗重组完成的担忧。
目前切斯塔洛的地位已经稳定,但在五只手中依然处于末席。卡佩罗的卷土重来,也许会让很多人的立场再次摇摆。
顺着恩佐的话,卢卡也在思索与卡佩罗有关的事务――在另一个更深的层面上。
一周半前,柯林给了他抑制剂的完整制造工艺。从而被卡氏弧菌感染的性命之忧也就得到解决。甚至在以后的危机时刻,自己还多了一条保命的手段。
他本以为这是因为那场围绕朱利欧进行的交易结束了。可是在那之后不久,就传来了阿雷西欧失踪的消息。守灯人得出的结论是乔凡尼杀死了阿雷西欧,可是柯林必然也与这件事有关。
正当卢卡走神的时候,恩佐小声地提醒了他一下,将他拉回了现实中。
“哦。”卢卡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恩佐的担心。
恩佐有着照相机般的记忆力,但他身上的书卷气,让他在很多时候都太过谨慎小心。
“我和柯林已经讨论过这件事。”卢卡把烟灰点进烟灰缸里说:
“最后结论是这件事对切斯塔洛有利。如果朱利欧能够重建卡佩罗,这无论对‘老家’还是五只手来说都是一个很有力的信号。”
卢卡摊了摊手,意指自己:
“卢卡进了五只手,朱利欧重建了卡佩罗。这一切都在告诉那些老家伙们,年轻一辈正在兴起。”
为争抢末席而内耗只会便宜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自己和朱利欧完全可以站在同一边,新生一代必须掌握自己的话语权。
“但这次和以往还有些不一样,因为这次已经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了。”
卢卡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
“从那些地下酒吧里弄出来的东西,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意味施塔德现在还有许多渠道能让私酒流入,而私酒交易的利润之高,甚至隐隐让他感到恐惧。
马里齐奥,巴拉因和其他老家伙,就像是辛西里区的土皇帝一样,管理着这里的一切事务。
老家伙们垄断了市场,控制着辛西里人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和奢侈品的价格,包括橄榄油、洋蓟、奶酪、彩票和各种形式的赌博。甚至可以将各行各业向五只手缴纳的会费视为一种另类的税收。
同盟的官员和警探在这里不受欢迎,这意味着极为高昂的治安成本,也收不来上税。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辛西里区普遍的贫穷,所以同盟才会允许五只手存在并占有这笔财富。
对于整个施塔德来说,这真的是很小的一笔财富。
维持对这类社区的“统治”是一种微妙的艺术,有时族长们必须视名声,这点重于一切。除了保证他们的决定会被尊重,惩罚能被执行之外。还必须让人们相信,他们绝不是什么邪恶败坏的组织,他们的存在对所有人有利。
在这方面,马里齐奥是做得最成功的一位。他力图向外传递一种德高望重富有学识的形象,就像拿勒教皇一样在街上给别人祝福,懂五种语言,引用古典箴言,有时还会出面解决一些群体之间的纠纷,在大多数人群中极富名望。
他能够统治辛西里社区并非依赖武力,实际上即使以卡鲁索家族的武力也不可能做到这件事。马里齐奥依靠的是传统和威严,是辛西里人的家族自治传统,以及五只手数百年来在辛西里区积累的名声。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良性关系,当然它远远不够好,但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坏,一直运行在大多人都能接受的区间内。
但是私酒交易的出现,却可能会打破这这种陈旧的生态平衡。
那是一种不再依赖于名声的财富。地盘内其他人的死活将会变得与族长无关。无论家族名声败坏到什么地步,只要有市场就能获得钱财,组织就能运转。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组织和社区之间的制衡已经不复存在。
卢卡已经完全可以预见,一旦私酒交易被证明不可能禁止,那么全力投入到私酒交易中的五只手,在道德上会陷入多么惊人的败坏。
如果他们的生存不再依赖辛西里移民,那么以往所有的自我约束将不复存在。大多数族长会摘下以往假仁假义的面具,将暴力组织的本性彻底暴露出来。
而他们一旦脱离了社区这个基本盘,无法延续对辛西里人的管理。那么在同盟方面看来,这个非法组织也就失去了以往的存在意义。
也许,这才是马里齐奥百般抵制私酒交易的真正原因。因为一旦组织的生存基础发生改变,那么他现在的地位必然受到动摇。
甚至,整个五只手都可能会被当局连根拔起。
但这对卢卡来说,就像是一个意外的助力。
而这一切的前提还没有确定:禁酒令能否成功,现在依然是一个未知数。
两天前卢卡从马里齐奥那边获得消息,同盟方面下派的禁酒专员已经来到了施塔德,公国的禁酒局将以他们为骨干组建起来。
同时卢卡也从自己的渠道听说,那个神秘的“第九分局”也参与到禁酒局的组建中,
恐怕现在,所有人都将视线盯在了这个新部门身上。他们的能力如何,将直接决定施塔德地下世界的下一步动向。
但是在这时候,卢卡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其他地方。禁酒令的发展属于一个意外,实际上,他从未把赌注压在私酒上。
“到目前为止已经买下了六个农场,都是因为禁酒令而破产的果园。”
恩佐提了提自己的眼镜,翻动办公桌上的账本继续说道:
“现在已经把那些果树都清出去了,第一批种子,已经在半个月前播下……但其他的设备大多还没有到位……”
“嗯,这个问题我知道。”卢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
“我为这件事奔波了两个月了,但是相信我,都会解决的。”
事实上卢卡真正寄以期望的,不是找行会拿抽成这样的过家家,也不是不确定性极大私酒交易。
而是一个更危险,也能带来更多稳定利益的领域。
红石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