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云水离开之后,耶律宗基又盯着远处的虎门关看了半晌,冷不丁对着身旁的夜色说道:“别紧张,朕心里有数,就算大营里就剩下你一个高手,朕也没那么危险,毕竟现在这当口,谁有闲心来杀我这个老不死的。”
黑暗中没有回音,耶律宗基似乎也没指望有回应,继续絮叨:“定鼎那孩子将安京城那边的局势写得很清楚,南朝有名有姓的高品修者,今日白天差不多都在江南那座城池里,内斗之后就算星夜北上,突发奇想想要来一手釜底抽薪,想着解决了我这个老头子来解青州之围,也来不及。
我来算算,如今南朝在北境的高品修者只有武棣、曹酒衣和狄昌明三个,现在都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哪个有空来找我这老头?
更何况除非是武棣亲自来,否则以你的水平,不说取胜,在自家大营里,起码能够保得住朕吧?”
耶律宗基显然不是在喃喃自语,而是跟隐于夜色中的死士说话。
这个贴身保护老皇帝多年的死士出自归云山庄,原本有一个十分有南朝韵味的名字:叶长安。
叶长安成为皇家客卿之后便同师门彻底断了联系,踏入三品不灭境成为死士之后被老皇帝赐下皇姓耶律,算得上是无上荣宠。
皇家死士必须是个孤臣。
耶律长安成为皇家死士后不久,五万长刀军的指挥权花落归云山庄,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帝陛下对于归云山庄的补偿。
老皇帝今晚兴致似乎格外高,平素里就不算少言寡语,今晚更是絮絮叨叨个没完:“至于家贼,整个大莽,谁有这个胆子?
我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也不至于整日杞人忧天胡思乱想,没有这点儿魄力,拿什么当天下共主。”
耶律宗基望着远处的战火又看了半晌,裹了裹身上的皇袍,到底是老人家了,北境秋夜,还是有些寒凉。
耶律宗基最后看了虎门关一眼,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太阳再升起,或许就能在青州城内睡个安稳觉喽!”
……
纳兰云水所率二十二万大军的抵达对虎门关战场显然是个沉重打击。
二十二万大军长驱直入,战场上攻守之势瞬间倒转。
黑龙铁骑一万重骑和两万轻骑再悍勇无敌,经过几个时辰的惨烈厮杀,此时也已是疲劳之师,被以逸击劳的大军冲击,隐隐有溃败之势。
更为令人心惊的是,随着一袭白发黑袍降临战场,同时有近万具苍狼重骑尸体双眸之中亮起诡异绿光,重新悍然加入战场。
重伤在身的狄昌明掠回城头,扫了一眼被巨石巨弩破坏得惨不忍睹的城头、被纳兰观潮一戟扫塌已几乎是断壁残垣的虎门关关门,当机立断,率领城头守军弃守城头,冲下城墙,全力支援关内战场。
关门已然洞开,再守下去,不但对战局并无裨益,一旦黑龙铁骑被击退,城头守军便会面临被内外包围无路可退的凄惨结局。
城头此时只剩寥寥数千的守军的加入几乎杯水车薪,三万黑龙铁骑骑兵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精锐终于颓势尽显,身后两万黑龙铁骑步兵以及青州城五万步卒形成的防线也被北莽大军连续猛烈冲击,不断退向青州城方向。
知更军不断在两处雄关之间穿梭,将虎门关的战况送往剑谷关。
随着狄昌明对虎门关城头的战略性放弃,城头之上争先恐后涌上大批北莽步兵。
大夏军旗被一刀削断,北莽王旗插满虎门关城楼之上,迎风飘展。
城头的黑龙铁骑和青州守军迅速撤离,只有一人隐于被投石车投上城楼的巨石之后,没有随军撤退。
黑龙铁骑第一箭手,李河山。
李河山撕下上衣,胡乱包扎住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臂,锐利的目光锁定刚刚在天际悬定的那袭白发黑袍。
制高点对于一个弓箭手来说至关重要,撤离城楼,自己便彻底失去了最佳的出箭位置。
霸王弩还在自己手中。
霸王弩的箭袋中还有三支箭。
李河山不知道自己的这三支箭能不能救得了青州。
大抵是救不了吧?
可是万一,万一就是因为自己随着弟兄们撤了,没有在最好的位置射出这三支箭,最终青州没有守住呢?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浮现,李河山先是一愣,旋即自嘲一笑。
李河山啊李河山,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笑过之后,同样的想法再度浮现脑海。
真的没有一丝这种可能么?
重骑和轻骑的弟兄们可正在被尸兵屠戮!
万一呢!
万一自己射得掉这袭显然更强的黑袍呢?
不走了!
此时的李河山坦然一笑,从箭袋中取出第三至箭矢,拉开霸王弩,对准比简倥偬悬得更高的那袭黑袍。
其实李河山知道那袭黑袍是谁。
这袭黑袍于天际悬定之后,便有近万苍狼重骑的尸体化作尸兵,比方才自己射杀的简倥偬明显更强。
能做到这一点的,世间只有二品无上境巫师,北莽巫神教教主公孙渊一人而已。
李河山第一次将箭矢对准二品修者。
弓箭上弦,一股英勇无畏便一如既往地涌上这位黑龙铁骑第一箭手的心头。
弓箭在手,管他娘的什么二品修者!
真气再一次流向右臂,右臂血管崩裂,鲜血涌出,将包扎着右臂的衣服染透,鲜血滴答落下。
听着登上城头的鞑子的嚣张呼喝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架在霸王弩弓弦之上的箭矢对准公孙渊,陷入绝对孤立无援的处境却正在向二品修者亮出獠牙的李河山猛然间意识到,没有三箭了,在弓弦上的这一箭,或许是人生的最后一箭了。
李河山一时间思绪万千。
青州城内的爹娘还好吧。
他娘的,这些年光顾着从军打仗练武拉弓,都没娶个媳妇儿给爹娘生个大胖小子,真该死!
孩儿不孝!
今日若是能让有妻有子的同袍多活一个,也算积了大大一份功德。
其实东街何先生家的闺女很好看,好像是叫何北晴,好几年前休沐回家见过,知书达理,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姑娘好像对自己有意思,是自己拒绝了。<a href="http://www.166xs.cc" target="_blank">www.166xs.cc</a>
当时自己说自己年纪太大,配不上何姑娘。
后来几年里自己成了一千游弩手指挥使,从三品的大官,光宗耀祖!
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自己家老宅的门槛。
那时候自己在想,如今自己也算功成名就了,就算自己年纪大点儿,也算能配得上人家姑娘了吧?
自己拒绝了所有人,攒了许久俸禄,早就够彩礼钱,却没敢再去东街何先生家里。
何姑娘还曾托人给自己送了一副字:“但为君故,孑孓一身。”
字写得好看极了。
李河山认字不多,找到军营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问清楚了“孑孓一身”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在同袍们的哄笑中,五大三粗的李河山羞赧地低下了头。
可是为何自己至今还是“孑孓一身”光杆子一个呢?
作为从三品的“大官”,李河山比同袍们接触的北境军机更多,更知道北境或许大战将起。
他李河山不就是怕有这么一天,自己若是有了牵挂,会射不出这最后一箭!
不就是怕有一天自己死了,会拖累她成了寡妇,一辈子受苦!
听说何姑娘到今天还没成婚,早过了该出阁的年纪,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也好,今天之后,就……
别等了。
拉弓如满月。
一箭射出。
箭锋直指公孙渊。
箭矢刚刚射出,公孙渊瞳孔微不可察地轻轻一缩。
真是不知死活,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痴心妄想。
不见公孙渊回头,那裹挟着凌厉罡气极速飞掠的箭矢便陡然悬停于公孙渊身后三尺之处,再难寸进。
下一瞬,箭矢骤然调转,向着李河山激射而回,速度快了数倍!
几乎瞬间抵达李河山面前。
李河山心中大震,却已来不及有任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