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飞魄也散,肉壳化飞灰,岂能再有生机可言?
纪九郎,你退路已绝,翻不了盘!”
天运子运转念头,借着因果丝线,推算未来局势。
他所修炼的本命道术,就是“烛照光阴”。
只要舍得耗费心神,足以窥见光阴长河一角。
“照出的景象这般真实,可见这一次布局,当无大碍。”
天运子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他不止一次借由本命道术,推算未来之变化。
当然,大多结果十有九空。
难以功成。
所见往往如同镜花水月,支离破碎。
维持不了一瞬就消散,化为泡影。
可这一回,那袭大红蟒袍如受天罚雷劫,肌体皲裂焦黑,气血流失殆尽。
仿佛半个时辰后,即将发生也似。
无比的真切!
“得造化,遭劫数。纪九郎,贫道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劫数!”
天运子满意一笑,纵身而起,直奔聂人英所在之处。
他布下的这一局棋,纪渊乃是那条收官大龙。
吃下去,就能裨益无穷,更进一步。
而聂人英,充其量只算添头。
毕竟,白山黑水的棋盘上。
除他之外,也很难找到可以牵扯出大宗师聂吞吾的因果丝线了。
“玩弄乾坤,一览寰宇,实为人生之快事!”
经过玄牝之门的闭关参悟,天运子把《万业尸仙论》推演到第十九层。
他仅剩下的三条神魂,胎光、爽灵、幽精,如今散发幽幽碧色。
一团团粘稠精芒,浓密如火油,飘闪似焰光。
再仔细看去,晶莹剔透的颗颗念头,皆化为巴掌大小的灯花儿。
噼啪作响,明灭不定!
“尸解仙元神!”
天运子眸光幽沉,冷漠森寒。
三条神魂显化出来,好似阴恻恻的虚幻影子,清晰地浮现于身后。
这已经是当世道术最高层次!
“上古练气士,专修命性之道。
炼气化神是‘命’,将全身的精血、精髓等有形有质的精华炼成真罡元气,延养本命!
炼精化气是‘性’,将自身的精神、精魄、精魂!
这些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存在凝练如实,与本命元气合为一体,便成元神!”
天运子眸光闪烁,一念闪烁,驾驭气流。
宛若凭虚御风,托举着三条神魂所成的尸解仙元灵。
幽幽碧色无形无质,飞行绝迹,聚散无常。
沿途撞到什么五行元气凝练出来的生灵,粘稠浓密的元神一扑!
迅疾如鬼魅,无声无息间,就将其融化殆尽,好似焚烧的蜡油一样!
就连巍峨高拔的山岳峻岭,也是如此。
轰隆隆!
天运子的尸解仙元神如长虹经天,一掠而过。
滚滚土石顷刻四分五裂,化为条条气流。
声势极为磅礴!
……
……
金行天地,聂人英费尽千辛万苦,将好似银白云团的群蜂飞蝗,斩得干干净净。
他铸成不久的五座气海,近乎都被榨取得点滴不剩。
刀罡劲气纵横扫荡,击中镇压五行灵根的那样奇物――一面斑驳的铜镜。
喀察!
镜面绽出触目惊心的裂痕,随后不住地扩大。
倏地化为漫天的金云,笼罩千里之地。
内里电闪雷鸣,元气凛冽肆虐,笼罩着聂人英。
他那身刀剑难伤的上品武袍,瞬间就被撕得破碎,带出飚射的血光。
“父亲教过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神凝意到,意到手随,才可言法!
以有法入无法,足可傲绝寰宇!”
聂人英全身锋芒,随着吸纳吞吐浩瀚无穷的庚金元气,渐渐收敛不见。
如刀藏鞘,蓄养神意!
“神是心神,意是身意……”
聂人英只感觉感悟纷呈涌来,以往那些难以参透的疑难。
彷如铁骑破关长驱直入,瞬间洞开。
心神与身意,好似锻打淬火。
交融汇聚于刀锋上,缓缓铸成第六座气海。
可这已经是他肉壳所能承受的极限。
欲成宗师,必须铸成八座气海。
才能在踏破五重天时,有望度过阻道的劫难!
“他的积蓄与底蕴,都不够晋升宗师。”
天运子身形落下,来到不远处的山头,笑吟吟道:
“确实有些拔苗助长了,聂人英不比纪九郎。
后者学的是皇觉寺的法,又有玄天升龙道的戮妖刀,真武山的大黄庭,诸般武学都给融于己身。
体魄、心神,皆是圆满。
聂人英学的是其父的刀法,照着聂吞吾的路数走,却又没有那份才情,天生逊色一筹。
仅凭雄浑元气填补,仍然差些火候。”
看到天运子出现,徐琼娇躯轻颤,似有畏惧道:
“妾身参见右护法。”
天运子重回大宗师,气势宛似渊水深沉,眯起眼睛笑道:
“怎么?贫道没有一蹶不振,就此沉沦,自甘堕落,让你很失望?”
徐琼心惊肉跳,想也不想跪伏下去:
“妾身绝无此心!”
天运子语气平澹:
“你那些浅薄的心术,瞒得过聂人英那种不知江湖险恶的少侠。
落在贫道眼中,就像掌上观纹。”
徐琼战战兢兢,作出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
“三千年来,破境宗师,亦如过江之鲫。
五重天的关隘,在于身心交汇。
气海道则与天地法理交相辉映,显化外景,驻世不死!”
天运子居高临下,俯视着瑟瑟发抖的徐琼,好似打量一枚即将落定的棋子。
“镇压金行天地的奇物,只够弥补‘身意’,却完足不了‘心神’。
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大彻大悟……三魂七魄如受煎熬,从中淬炼出一点磨灭不了、摧折不动的真性。
这才是心神!”
徐琼听到懵懂,不明白天运子为何要对她提及这些。
“这一路护送走来,历经风雨,得到奇遇,因果纠缠,化为情丝。”
天运子法眼如炬,照见真实,发现一道如水气缠绵,似烟雨梦幻的情丝,将徐琼与聂人英两人连接于无形。
“见你接受女身,贫道很是欣慰。
若不如此,又岂能体会男女欲念与情意。
也难怪你看到贫道出现,就开始替聂人英担心起来。
可惜,前尘难断。
他若知道你的过去,是否还能接受怒尊施展造化,所成就的这一具女体呢?”
徐琼只觉身心内外,毫无隐秘可言。
她把螓首埋低,泣不成声道:
“请护法垂怜。”
天运子眼神澹漠,轻声叹道:
“前因后果,一切既定。聂人英此刻突破宗师关,必死无疑。
但贫道已经通过因果丝线,种下心念,令他有进无退。
你若献身,以命祭之,他可成道,从此难忘。
不然,等离开这座洞天,登上白山圣女峰,见到聂吞吾。
你这具女体,怎么骗得过大宗师的法眼?
到时候,情爱皆成怨憎!”
徐琼娇躯连连颤动,好像惊惧到极点。
“你不愿死,眼睁睁由着聂人英破关失败,走火入魔。
聂吞吾没了儿子,迟早也会追查过来。
徐姑娘,面对一尊大宗师,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指望灭圣盟赔上纳兰桀或者江神宵,替你拦住聂吞吾?
这也是痴人说梦。”
天运子笑意浓郁,如看精彩好戏,等待着徐琼的回答。
“右护法,从一开始就定好妾身的下场。”
徐琼神色惨澹,垂首应道:
“这缕情丝,恐怕亦是手段之一。
人为蝼蚁,哪里又有左右命运。”
天运子赞道:
“好,你能看透这一点,也不枉受怒尊的造化。
贫道全你的心意,助聂人英功成破关。”
他五指虚虚勾起,好似拨弄琴弦,诸般因果幽幽闪烁,覆盖徐琼娇躯。
仅仅片刻,其人眼神空洞,彻底失去神采。
这就是融会贯通《空殛十灾经》、《十重唯我识》之后,天运子炼成的第三道本命术。
身外化身!
……
……
冥顽窟内,茫茫混沌气翻涌动荡。
隐隐可见赤红光芒,好似陨星坠地,挟带熊熊无匹之势,冲将出来!
好似焚尽三界的暴怒凶狂,好似撕裂虚空。
一棍横空,天塌地陷!
搅动十万八千里的风云激荡,无可躲避!
“它……怎么会出来!?”
悟空道人面色骇然,眼中透出浓烈的震惊。
无论如何,那个与自己、与混世魔猿一同被世尊封镇的家伙,也不该出现才对!
】
它是执念尸,混世魔猿是恶尸。
起初的一万年内,悟空道人占据上风,横压其余两尸。
之后,不管如何想方设法消磨恶尸,始终无法斩尽。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便是此意。
于是,悠悠万古的数劫当中,悟空道人终于放弃度化魔猿。
从善如流,从恶如崩!
它选择与恶尸相合,压制那道善尸,挣脱这方画地为牢的冥顽洞窟!
悟空道人分出四人化凡西行,历尽艰险,百年修持以期成佛。
却在一念间,便入魔为恶!
“呔!”
那道暴怒心音如雷鸣震天,轰然砸落。
悟空道人于一瞬间收敛心绪,垂眸叹息道:
“本想钓一条大鱼,没想到是一头巨鲸,险些叫你搅乱贫道的大计。”
两条雪白眉毛抖动,其人好像化为一尊法相,拔地而起。
盘坐于混沌气的那道形体,刹那就已高达千万丈,似要将穹天都捅出巨大的窟窿!
可悟空道人高一尺,冥顽洞窟就比之多一寸,始终不曾被撑得崩碎!
一掌垂天,弥盖四方,如同不周神山倾塌,蕴含着无穷道则法理,压向那一棍!
“这就是太古时代的巨擘么?”
纪渊心神摇晃,若非皇天道图稳住三魂七魄。
只这一下的威势逼迫,他就要化作飞灰。
借由道蕴熔炼那四条金色命数,被唤出的善尸,好似神灵入驻心间。
无穷无尽的气力运转,远远超迈武道绝巅!
令自个儿生出踏碎南天的凶狂战意,挥出仙佛退避的可怖一棍!
“人岂能胜天?”
可处于悟空道人的巨掌之下,纪渊心神也受影响。
其人如同须弥化芥子,不断地缩小,化为渺小蝼蚁。
纵横十万八千里,横扫妖魔鬼怪的铁棍,也好像变得力有未逮。
驻于纪渊心间的那道赤红身影,仿佛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驱散浓重的颓意。
那股磅礴战意不减反增,发出咆孝怒喝:
“打遍三界棍无双,再战心魔又何妨!”
任由盘坐混沌,如仙似佛的法身,高出人间千万丈,我自一棍横击,捣个粉碎!
“心魔?依我看,你才是执迷不悟的魔!”
悟空道人眸光冰寒,轻吐雷音道:
“我度化泼猴一万年,佛法、道法用尽,却遏制不了半分。
可我只用千年不到,就让你销声匿迹,遁去无踪。
那泼猴要称教做祖!我要合道成真!
可你呢?你欲求何物都不明白!”
悟空道人巨掌按下,道则法理交织万千,喷薄毁天灭地的可怖威势。
于三分之一个弹指,就如厚实无比的铜墙铁壁,牢牢抵住那记朝天一棍!
“俺求什么?你如何懂?
俺只求来这世上走一遭,轰轰烈烈!
俺只求斗战胜,天下谁也拦不得!
俺只求有那齐天心,天上谁也盖不住!
俺只求――做那纵横寰宇的大圣!”
纪渊浑身一震,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三魂七魄如响炸雷,险些被寸寸碾碎。
冥冥之间,他的心神与肉壳交汇,融炼成一点真性。
识海内的九窍石人,诸般命数,浓烈气运……皆如万川归海,涌向与那道挥棍横击的赤红身影。
轰!
冥顽洞窟再拔高万丈!
冬!
那一记无双铁棍似要扫灭星辰,洞穿周天!
就连悟空道人的巨掌垂下,也挡不住!
“怎么可能!你怎么斗得过我和魔猿恶尸……”
巍峨无比的那尊法相,由额头崩裂,绽出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继而,蛛网也似,扩大散开。
喀啦啦!
那条铁棍勐地一搅,将其彻底打个粉碎!
“俺沉寂,是因你纠缠善恶,执迷不悟!
区区魔猿,就将你压得道心蒙尘!
魑魅魍魉换了样,牛鬼蛇神也称王!”
驻于纪渊心间的赤红身影,持棍而立,睥睨十方:
“打破冥顽须悟空!你出不得这方冥顽窟,又去合什么道!
这一点都参不透,如何与俺相提并论!”
悟空道人显化出来的那尊法相,顿时土崩瓦解,化为千万道流光四散。
呲牙咧嘴的魔猿,也没了魔性气焰,缩成一团,躲到角落。
“我以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愈进愈阻,永无止息……以为世尊封镇于我,令我受大折磨。
到底是我错了。”
悟空道人望着被逼到洞窟一角的混世魔猿,再看向立于纪渊心神间的赤红身影。
那双藏有无穷晦暗的眼眸,渐渐变得晶亮通透。
与此同时,身为执念尸的悟空道人,却是越来越澹薄,好似朦胧气流,周转散去。
“我既是你,你也是我!大彻大悟,真性本空!原来如此!”
悟空道人这一语落,压在五指山上的那张金色帖子。
重若一方地风水火演化寰宇的封镇,随风而散。
这方冥顽窟,亦是发出轰隆隆的大响,竟要行将垮塌。
大片土石坠落而下,再无画地为牢之囚笼。
“顿开金绳脱心猿,扯断玉锁见真佛。”
纪渊见状,终于明白这一切缘由。
悟空道人以为打破冥顽,是挣脱世尊的封镇。
所以见度化不尽恶尸魔猿,又受无尽岁月煎熬,就开始另寻他法。
却不知,道不在于形神巨细,魔也不在于法力高强。
道这一尺,必须压在魔这一丈之上!
唯有如此,方能真正“悟空”!
……
……
“纪九郎……”
天运子举目远眺,看到巍峨高拔的五指山,如同天地翻转向下塌陷。
那袭大红蟒袍浑身浴血,肌体崩裂好似碎瓷,三魂七魄几近湮灭。
“贫道还没动手,他怎么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