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麟并没有回到王府,而是回到了自己住的酒楼。
河畔的柳树下系着一匹白马,一个青衣人正站在树下,眼睛盯着裴麟的马车。
裴麟并不认识他,但他却认识裴麟。
他拦住了马车。
裴麟问道:“有何贵干?”
青衣人道:“我家主人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见白公子一面。”
裴麟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青衣人陪笑道:“是白公子的故交,想必白公子只要见上一面就一定认得了,现在他在不远处候着,特命小人来这里邀请。”
裴麟问他:“你家主人为何不来?又为何不让你说出他的姓名?”
这青衣人却什么话都不肯说了,只是弯着腰,赔着笑,但显然是假笑,不怀好意的假笑。
裴麟也跟着笑了,他已觉得不必再问了。
青衣人已解开了系在树上的马鞍,用衣袖拍净了鞍上的尘土,躬身赔笑道:“白公子请。”
楚留香道:“我骑马,你呢?”
青衣人笑道:“已经用不着我了,这匹马自然会带白公子去的。”
白七七走到了他的身侧,低声道:“我和你去。”
裴麟还未说话,青衣人就已经开口了,“最好是白公子一个人去,若是人多了,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裴麟伸出手,对着白七七道:“我这个人就喜欢麻烦。”
白七七心中一喜,抓住裴麟的手一跃上马,坐在了他的身前。
马走得很平静,也很快,显然是久经训练的良驹。
青衣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裴麟毕竟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到现在为止,即便是计划败露,可傅庆安始终没有露过面,他们仍旧在暗处,如若是现在潜逃,保一条命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想要和裴麟鱼死网破,他若是孤身一人去,难以招架。
蹄声骤顿,只剩下微风在耳畔轻轻吹动,天地间仿佛很安静。
他就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一個人正向他走过来。
这人走在落叶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裴麟看过去,眼神里已经有了一丝惊讶。
面前的人满头花白,眼神倦怠,似乎生了一场大病。
但他依旧站的很正。
秋风卷起了满地黄叶,傅庆安正标枪般肃立在飞舞的黄叶中,穿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
他的眼睛很安静,没有一点点涟漪,清澈地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
“臣下傅庆安,见过秦王殿下。”
他跪在地上,十分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裴麟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明白这已是对方最后的手段了,无论要出什么手段,裴麟也只好接着。
沧桑的老人已经愈发悲凉,如这深秋一般,已经没有了什么活力,剩下的不过就是一片萧瑟的面容上还挣扎着不倒的气节。
裴麟轻轻点头,“傅大人。”
傅庆安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臣下想和您买一件东西。”
裴麟笑了,“什么东西?”
傅庆安道:“一条活路。”
他转过身,身后站着三十多个人,他们拉开了地上所有的箱子,箱子里都是黄金,白银,珠宝首饰,玛瑙绸缎。
金灿灿的光芒早已盖过了秋日的辉煌,盖过了满地的落叶,甚至,盖过了高照的艳阳。
傅庆安道:“您带走了五千万两,这里有八千万两,是整个总航运所有的财产。”
裴麟道:“=活路?”
傅庆安愣了愣,“殿下……这是何意?”
裴麟道:“如果我不给你呢?”
傅庆安那双眼睛已经几乎闭上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好在明禅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扶住了这位老父亲。
明禅咬紧了牙道:“殿下!这确确实是我们的一切了,伱要四千万两,我们拿出八千万两,只想要一条活路……你……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裴麟道:“哦?倒是我的不对了?”
明禅还想说话,被傅庆安拦了下来,他毅然决然地抬起头,凝视着裴麟道:“秦王,我们手里也有一些东西,若是这条活路不给我,我便会将这些东西交给别人,你不希望你党中的那些人,有所闪失吧?”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在朝堂这么多年,自然也会储备一些保命的措施,而裴麟所想要的,正是这些措施。
他凝视着傅庆安许久,才缓缓道:“我倒是对你的手段,更感兴趣。”
傅庆安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
裴麟继续道:“你无法动我分毫,最多拼个人下台,但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不是么?”
傅庆安低下了头。
裴麟道:“你没得选,但我有的选。”
他笑吟吟道:“我可以让你走,我还可以让明禅继续在总航运做事,你们还是有花不完的银子,我只有一个条件。”
傅庆安猛然抬起头。
裴麟道:“如果你有可以将一个人置于死地的证据,便可从我手中换一年的寿命。”
傅庆安此时已经走投无路了。
一旦裴麟将这里的一切呈报至圣上面前,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低声道:“我至少可以换十年。”
裴麟摆了摆手,“别急,傅大人,这是一笔长期的买卖,毕竟,明公子不还在总航运?你节度使或许保不住了,但别忘了,你罪不至死,若是我给你求求情,说不定也不过就混个贬官之路罢了,你仍有大用啊。”
傅庆安这时才明白了裴麟的全部意思。
他在朝堂这么多年,手段和人脉自然非同一般。
为裴麟继续提供价值,才是他今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傅庆安再次跪倒在地,躬身道:“下臣明白。”
裴麟转马行走,没有再说一句话。
傅庆安立刻招呼身后三十多个下人催动马车,跟上了裴麟。
坐在马上的白七七低声道:“你真要保他一条命?”
裴麟笑嘻嘻的看着白七七,“朝堂之上,总得有些自己人吧,你说若是有一日秦相让你来杀我,我该怎么办?”
那张白嫩英俊的脸绽放出了笑容,映在火红金光的日轮之下。
可白七七听完这句话,却觉得被裴麟怀抱着的脊背通体冰凉。
她从小习剑,见过无数生死,见过无数凶险。
可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居然笑嘻嘻的问你,以后你会不会杀我?
他居然会在秦相派来的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怕死么?
不……
他不怕。
他……
是不是在拉拢我?
秦相和他……
白七七闭上了眼睛。
裴麟仅仅一句话,便将这位韶阳鼎鼎大名剑仙之女的心,拨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