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屹仰头凝视着裴麟,半晌之后叹息道:“殿下,退守可以,但若没有明确缘由,督军使一定会拒开城门。”
裴麟道:“还有多少骑兵?”
李君屹道:“骑兵营共四千,如今三千殒命,还剩……不到一千。”
裴麟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向棋盘。
如今紫金色的五个棋子,以摧枯拉朽的攻势向晋州袭来,若是按照现在双方大军的速度,不出两日就会遇到,到时候天王老子来了,裴麟也得命丧九泉。
李君屹道:“殿下,探子回报,前方辽军,恐有三万。”
裴麟道:“再探。”
李君屹道:“殿下,再探下去,辽军的人数也会只多不少,可若是我等回城,督军使定然会有百般推辞,若到时不开城门,便会背腹受敌,大军……还未安营,变数太大。”
裴麟能想象到那些文官坐在城门之上,东扯西扯就不开门的场景。
现实就是一把顶在后背上的钢刀,裴麟只能往前走。
看到裴麟没有说话,李君屹才道:“殿下,您亲率大军回城吧,请容末将领兵前去抵挡,只要抵挡住一个月,便可等到援军。”
裴麟问道:“如若对方是十万,你用多少人可以抵挡住一个月?”
李君屹愣了愣,“殿下说笑了,十万辽军,便是给末将全部玄策军十万,也不可能挡得住一個月。”
他身后都是入伍不足一年的新兵,而对方可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若是两军阵前,恐怕光是言语恐吓,都能吓跑一半。
裴麟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就不用你去抵挡了,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李君屹问道:“殿下请讲。”
裴麟道:“给我千骑一马,在太原府外静候五日,若是回来,携手入汴京领赏。”
李君屹扬起头,咬紧牙道:“若是殿下……回不来呢?”
裴麟笑了笑,“事若不捷,你死山南,我死山北,不到黄泉不相见。”
李君屹叹息着道:“殿下可知,韶阳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胜仗了?即便是精兵良甲,人数大优,也就只有拼得精光地惨胜。”
他饮了杯茶,怅然道:“汴京曾有衍天士断言韶阳气运已尽,即便卑职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这天下大运。”
裴麟第一次听到气运已尽的说法,料想他这三年的见闻,也确实没听过什么韶阳对外战役打过胜仗。
不过现在,他要靠自己,传说尔尔,总得眼见为实。
裴麟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道:“去准备吧。”
李君屹走下马车,开始清点兵丁。
裴麟稳坐马车内,凝视着面前的棋盘,此时身旁响起了大军停止行军的通告。
小琴直接拨开幕帘走入马车,皱眉道:“你和他说的我都听到了。”
裴麟知道自己得给她一个说法,毕竟她是晋王派到自己身边的人,“你的意思呢?”
小琴面色冷峻,似乎在责备裴麟的擅自做主,厉声道:“我不能让伱冒险,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晋王殿下给我的指令,是我必须要死在你前面。”
裴麟道:“如果听我的,不仅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小琴咬紧了牙,那双冷峻的眸子里并没有丝毫的信任。
裴麟明白,她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几日的相处下,就对自己无比信任。
生死忧关的大事,谁都会自私,不信任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裴麟道:“我们若是继续在大营里,大军和对方短兵相接,必然是会兵败垂成,到时候你我生死难料。”
小琴追问道:“你到底凭什么断定,对方一定是数量庞大……”
“报!”
“副统帅!”
“前方探得近十万辽军!”
目送千骑骑兵离开的风尘,李君屹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同意,不过就是因为这一千骑并没有什么大用,也改变不了将死之局。
他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况且在他的猜想之中,裴麟大概率是带着这一队轻骑跑了。
五皇子能够在夹缝之中找到一条生路,他李君屹也算是不愧于李家先祖,不愧于韶阳。
……
黄鬃白驹一骑当先,裴麟稳坐马背,除了屁股疼之外,尽是紧张和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带兵,身后风尘滚滚,马蹄如雷,说不激动肯定是假的。
但这样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棋盘到底有没有用,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什么样的敌人。
骑兵统领名为马邦彦,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糙汉子,一身腱子肉配上腰间的钢刀,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裴麟手捧棋盘,故意将行军速度减慢了许多。
棋盘上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沙盘上,棋子仍然在变换着。
他求的是一线生机,赌的生死天命。
这三日的奔袭,整个千骑略显涣散,大多将士脸上疲惫不堪,甚至多有怨言。
再加上裴麟根本不按照规矩来,说休息就休息,连个警卫巡视都不做,士兵们就算是休息,也不能睡得踏实。
裴麟最常听到的话莫过——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这五殿下该不会根本不认识路吧?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绕路的。”
“算了算了,人家是皇子,这句话被听到是要杀头的!”
他倒是也能理解,毕竟漫无目的的疾行,考验的就是士兵的耐性。
第三日清晨,直至荆山以北地带,裴麟再次要求下马歇息。
这一段疾行整整一天一夜,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听军令之后,有的甚至在马上倒头就睡。
马邦彦走到裴麟身边,看着周围山坳,提醒道:“殿下,还是找几个巡查护卫吧,我们这般孤军深入,危险重重,若是被敌方的探子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裴麟连头都没抬,一直凝视着棋盘,指着西南处的一个碎石区道:“马统帅,带上十个人,去那里。”
马邦彦还想强调巡查应该如何,可见到裴麟如此态势,也不敢多说什么,正要上马,裴麟却又打断了他。
“步去,不要上马。”
马邦彦如鲠在喉,却也不敢违抗,召集了十个人,直奔碎石山脉。
小琴拿出了一件披挂,盖在了裴麟背上,低声道:“你这样行军,一定是送死。”
裴麟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小琴道:“我虽然没有打过仗,可兵书古籍看了不少,我们这几日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方向都不知道。你没听下面的将士怎么说的,现在军心都溃散了。”
裴麟道:“军心溃散只需一战便可,我是千骑帅,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琴语气生硬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吧!”
裴麟淡然一笑。
他还未开口,身后已经有了叫喊声。
小琴立刻站起,长剑出鞘,整个人却为之一怔。
马邦彦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无比震惊,大叫道:“殿下!我们抓到了一个辽国军探!”
裴麟连头都没有回,靠在墙上,松了口气。
这棋盘上的东西,显然都是真的。
方才整军休息的将士们如梦初醒,一个个探头向此处看来。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千骑噤若寒蝉。
只有细细的雨声和裴麟喝酒的咕嘟声,揉成了一片让每个将士目瞪口呆的画面。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役,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