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白河桥

第59章

白河桥 李玉娇(出版) 3392 2024-01-19 10:09

  高桥一郎提着一瓶酒来找薛翰臣。

  自从收到幸子来中国的那封信后,翰臣就得了严重的失眠症,他的睡眠似乎和幸子一起消失了踪影,一到晚上他就异常清醒,直到天快亮了才能迷迷糊糊地入睡,但往往刚一睡着,又很快被噩梦惊醒。听到敲门声,翰臣还以为是大桥出了什么问题,急忙披上衣服从屋子里跑出来。

  看见门口站着高桥一郎,翰臣心里忽地一亮,以为幸子终于有了消息。

  高桥一郎却根本没提幸子,只是苦笑了一下,问翰臣想不想喝几杯。

  薛翰臣发现今晚的高桥一郎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面色忧郁,让他感觉极其陌生。他看着高桥把手里的酒瓶放在饭桌上,又自己动手从碗柜里找出两只杯子,满满倒了两杯酒。没等翰臣反应过来,他就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高桥一郎只是闷着头喝酒,一杯酒见了底,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翰臣君,你没有想到吧,毛草其实是个间谍。”

  薛翰臣愣了愣,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空中,他想替毛草辩解几句,告诉高桥一郎搞错了,毛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间谍,但没等他开口,高桥一郎冲他摆摆手,喝下一口酒说:“你放心翰臣君,我是不会把毛草交上去的,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骨肉。”

  翰臣惊得目瞪口呆,手上的酒杯一下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这怎么可能呢?以毛草的性格,怎么会和一个日本人有这种关系呢?

  “已经一个多月了,毛草一直瞒着我,直到今天才说出口。”高桥一郎又喝了一口酒说。

  薛翰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酒瓶上,看到瓶上的商标写着:白城老窖。这也是他常喝的酒,味道纯正,纯粮酿造。好一会儿,翰臣才含糊其辞地问:“高桥君,你会不会搞错了?”

  他说不清自己问的是毛草的间谍身份,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突然发觉自己心里已经开始生气,既生高桥一郎的气,也生毛草的气,但却找不到生气的理由。有两股火从脚底板蹿起来,沿着两条腿向上爬,在小腹部合在一处,烧成了更大的一团火。

  高桥一郎用力摇摇头,酒精已经把他的脸变成酱紫色,脸上惯有的儒雅一扫而尽,换成了一副愁苦无奈的表情。“翰臣君,事情千真万确,一个多月前,在毛草生日那天,因为喝酒,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以至于和她……”

  不知道为什么,翰臣的脑海里蓦然闪现出自己酒后失德的情景,他发现和高桥一郎的描述竟然那么相似。随后他又想起,毛草属羊,生日是在冬天,而不是夏天。她曾经对他说过,冬天的羊没草吃,所以她妈才给她起名毛草,让她补一补。

  高桥一郎已经有些醉了,瓶子里的酒喝光了,他还在没完没了地倒。他把酒瓶竖得高高的,不停地摇晃着,见仍然没有酒出来,他就歪起脑袋,眯着眼睛从瓶嘴往里面看,折腾了好一会儿,高桥一郎才终于停了手,把酒杯里剩下的酒都倒进嘴巴里,抬手拍拍翰臣的肩膀说:“老同学,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喝酒吗?”

  翰臣也有些醉了,高桥一郎的面孔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不清,屁股底下的凳子好像也向屋地里塌陷进去。他用力揉揉眼睛,高桥一郎的脸变得清晰起来,翰臣突然发现,一郎脸上某个部位特别像幸子,但仔细看又似乎哪里都不像。他发觉自己还在生气,火气已经从肚子升起来,烧到了胸口。他摇摇头,生硬地说:“不知道。”

  高桥一郎端起空酒杯,把里面残留的几滴酒倒进嘴巴里,苦笑一声说:“我到这来,不仅因为你是我的同学和朋友,还因为咱们同病相怜,为了心爱的人,我们都背叛了国家和民族。”

  火气一下冲到了翰臣的喉咙口,变成一句硬邦邦的话冲了出来:“不,你和我截然不同。”

  高桥一郎愣愣地看看翰臣,又扭头四处找了找,大概他以为刚才说话的另有其人。翰臣的怒火还在往出喷射:“你是日本人,是个侵略者。我是中国人,是四万万受苦受难的同胞中一员,我给你们日本人做事,是为了救白城的百姓。而你放过毛草,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和幸子是真心相爱,谁也没有强迫对方,而毛草却不可能爱你,你一定是趁她喝醉,占了她的便宜。”

  翰臣的话像炮弹一样砸到高桥一郎身上,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是在为毛草讨回公道,也是在为自己讨回公道。自从被迫当上那个维持会的副会长,他已经压抑得太久了,表面上他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炙热的熔岩和火蛇早已经在内心纵横奔突,今天终于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射出来。

  在翰臣说话时,高桥一郎一直在看着他,脸色渐渐从酱紫变成了惨白,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翰臣说完最后一个字,高桥一郎缓缓从桌子边站起身,不动声色地说:“翰臣君,你刚才的话污辱了我,更污辱了毛草小姐,我要和你决斗。”

  翰臣二话不说,站起身迈步向屋外走。

  迎面扑来一股凉气,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秋天冷硬的雨丝像鞭子似的抽在院子里,发出噼啪的响声。高桥一郎和薛翰臣一南一北,在院子里站定身子,同时摆出了空手道的起势,高桥一郎甚至没有忘记向翰臣鞠躬。翰臣却顾不上这些,一招前踢,脚尖挂着风声击向高桥一郎的下颏,高桥一郎侧身躲开,用手刀劈向翰臣左耳。两个人拳来脚往打在一起。

  雨越发大起来,浇湿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但他们都没有停手的意思。开始,他们还讲些章法,进攻防守兼而有之。很快,他们就忘记了这些东西,都发了疯一般全力向对方展开进攻。高桥一郎一记侧踢打过来,翰臣不退反进,硬生生地用肩膀接住,一掌劈在对方胸脯上。他们俩不断中招,又不断把拳头飞脚打到对方身上。他们都挂了彩,血从鼻孔嘴巴流出来,和雨水混到一块。他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但还像两头野兽似的冲撞撕咬纠缠,谁也不肯先停手。在这个秋雨绵绵的夜晚,打斗成了他们唯一的倾诉方式,好像只有拳脚才能让他们吐尽心中的块垒,他们已经耗尽力气,无法再使出招式,但还在用肩膀推撞着对手,用脑袋顶击对方。最后,他们同时倒在青砖铺成的院子里,砸起两朵硕大的水花。

  高桥一郎把手脚摊成个“大”字,感觉雨丝正从容不迫地穿透自己,突然敞开喉咙喊了一声:“毛草,我爱你,你为什么要当间谍呢?”

  翰臣睁大眼睛,看着从黑沉沉的天空中落下来的雨,也扯起嗓子喊:“幸子,我爱你,你在哪里呀?”

  

上一章 |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