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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白河桥 李玉娇(出版) 2732 2024-01-19 10:09

  在回白城宾馆的路上,薛翰臣始终感觉胸口热乎乎的,幸子的信就揣在胸前的口袋里,只要向前迈一步,他都能感觉到那些信触碰到自己的身体上。开始还是长方形状,慢慢地就变成了圆形,就仿佛是一颗心紧贴在他的心上,和着他的心跳有节律地跳动。

  薛翰臣走得脚下生风,恨不能立刻回到房间,把幸子的信捧在手里。他推开白城旅馆那两扇笨重的大门时,刘老板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正歪在走廊上的一把藤椅里打瞌睡,肥胖的肚子像座小山似的一起一伏。听到脚步声,刘老板猛然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薛翰臣,在他心目中,这是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是泡茶馆就是逛大街,连一毛钱的进项都没有,将来拿啥娶妻生子安家立业呢?好在他没有欠自己房费,就由着他住下去吧!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喊了声:“小伙子,留步。”

  薛翰臣在楼梯上转回身,问刘老板有什么事?

  刘老板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迈步走到楼梯旁边。

  “刚才有一个人来找你,给你留下了一张纸条。”

  薛翰臣心里纳闷儿,在白城他几乎没有什么熟人,谁会找上门来呢?他把那张纸条展开,借着走廊里的灯光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明早八点,春望茶馆见。落款是褚天泽三个字。翰臣想起了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时那位说话滔滔不绝的学长,他比自己早离开一年,说是要回国抗日,不知道今天来找自己又有什么事。

  仅仅一分钟后,翰臣就把褚天泽忘在了脑后,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那只木盒打开,拿出了幸子的信。

  幸子的第一封信,是在翰臣回国不久写下的,打开那只淡蓝色的信封后,翰臣先是嗅到了一股幽幽的清香,随后看见洁白的信纸上躺着一朵压扁的樱花。在那朵干枯的花下面,就是幸子纤秀的字迹。

  翰臣君:

  我写下这封信时,你应该已经结束大洋上的漂泊,回到你的故乡大薛庄了吧?但愿这个春天你没再犯咳嗽的老毛病。京都的樱花又一次开放了,今年的花开得似乎格外好,但看花的人却冷冷清清,比不上往年那么热闹,或许大家牵挂在外打仗的亲人,都没有看花的兴致吧!想一想,如果不是陪伴父亲,让他出来散散心,我恐怕也不会站在樱花树下的。这一段时间,父亲的病开始一天天好起来,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行走了,他是忧思成疾,母亲去世和这场战争是他心里绕不开的两块石头。父亲时常会把手上的书放下,发出一声长叹说:“穷兵黩武,家国不幸。”他也很惦记哥哥一郎,我看见他几次偷偷翻开家里的影集,用手抚摸着上面哥哥的照片,为了让他开心,我才提出去平安神宫看樱花。

  去平安神宫除了看花,更重要的是为了祈福,在神殿前面的院子里,我在樱花树下的牌坊上挂了三块祈福牌,分别写上了父亲、哥哥和翰臣君的名字,在我心目中,你们三个都同样重要。

  坐在神殿前的长廊里休息时,我鼓起勇气和父亲说起了你。我对父亲介绍了你的情况,告诉他你是我这一生最值得珍惜的人。父亲听得很认真,然后沉思了好久,慢悠悠地说:“幸子,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喜欢的这个年轻人一定很出色。不过作为父亲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你选择的是与众不同的爱情,就要准备好承受与众不同的磨难和考验。”我告诉父亲,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勇敢地去面对。翰臣君,你也像我一样做好了准备吧?

  翰臣读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把信放下,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在心里对幸子说:“放心吧,我早已经像你一样做好了准备,前面如果是天堑和急流,我就架起一座桥走过去。”

  接下去幸子说起了一件往事。那是他们到达美国后的第二年夏天,有一天傍晚,他们在斯库尔基尔河边漫步时,翰臣的注意力被一座铁桥吸引,一不留神失足落进了河里。等他手忙脚乱地爬上岸时,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整个人都变成了落汤鸡,眼镜也险些落入河水里,只剩下一只腿挂在耳朵上。幸子在信里开玩笑说:“但愿中国的河上没有那么多引人入胜的桥梁,免得翰臣君没完没了地掉进河里。”

  翰臣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这一瞬间,幸子仿佛就站在他的眼前,正调皮地冲着他眨动细长的眼睛。

  在信的最后,幸子写道:

  翰臣君,今天在平安神宫我偷偷摘了一朵樱花,现在把它夹在信里一起寄给你。“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首诗还是你教我念的呢!可恶的战争让我们无法直接通信,我只好把信寄给哥哥,有一天你们重逢时,就会读到它们了。

  翰臣从深夜读到凌晨,直到熹微的晨光从窗口透进屋子里,照在窗前的书桌上,他才读完了幸子所有的来信。他的目光像水一样,温柔地流过信纸上心爱的人写下的每一个文字,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肯错过。那些信件时,翰臣觉得幸子就坐在书桌旁边的床铺上,正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话。但合上信纸,幸子就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灯光下。他赶忙打开另一封信。幸子再次出现在眼前,但信一读完,她又一次消失了踪影。翰臣像一个无望的溺水者,把幸子的信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一遍又一遍,反复不停地,直到走廊里传来其他客人起床的声音,他才恋恋不舍地把信放下,收进那只木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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