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军队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过来。**.更新快**
这天早晨,薛翰臣正在白城旅馆里给幸子写信,突然就听到了尖利的防空警报声,他跑进旅馆底层的地下室时,里面已经挤了好多人。地下室里潮湿昏暗,低矮的棚顶上只亮着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大家正在议论纷纷,猜测白城是否能守得住,会不会像上合县那样遭受屠城的命运?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听说国军已经埋好炸药,要炸白河上的漫水桥,阻断日本人南下进攻的道路。”有人问:“那样一来,白城不就变成一座孤城了吗?谁还会管咱们这些老百姓?”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谁会拿老百姓当回事?为了阻挡日本人,黄河大堤都能扒出个大口子,一下子淹了几十万人,一座白城算什么?”
大家正说着,日本人的飞机扔下了炸弹。
巨大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尘土扑簌簌从头顶落下来,众人挤在一起,都尽量把身体缩小,似乎这样就可以逃过劫难。飞机轰炸之后,日本人开始了炮击,隆隆的炮声连成一片,炮弹不断在头顶上爆炸。炮轰一个多小时后,外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众人都不敢出去,依旧挤在地下室里,七嘴八舌地猜测战争的局面。突然就听到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地下室里瞬间沉寂下来,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猜想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沙哑的声音说:“八成是国民党军把漫水桥炸了。”
谷田茂这次吸取了教训,攻城之前先调来了坦克和飞机,飞机在白城上空扔了一气炸弹,随后是一阵猛烈的炮击,坦克随之在地面展开攻击。让谷田茂没想到的是,白城的守军竟然不堪一击,仅仅坚持了几个钟头,就溃不成军弃城而去。守城军队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炮声刚一响起,他们就发现司令余明已经不见踪影,一万多人的部队顿时成了一盘散沙,士兵们纷纷扔下枪,脱掉军装,四散逃命。让日本人吃了些苦头的是白城的老百姓。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登上城楼,捡起国民党军扔下的枪,当起了守城者。日本人攻进城后,这些老百姓躲在暗处,又和敌人打起了巷战。
薛翰臣是临近中午从地下室出来的,那时城里的枪声还没有完全停息下来。枪声像夏天的雨脚,一阵走得紧,一阵走得慢,偶尔还会小跑一通。推开地下室的铁门后,薛翰臣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喷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那种味道异常尖利,像刀一样扎进他的气管和肺叶,他知道这里面掺杂着死亡的气息。仁德路两边的很多建筑已经被炸毁,残垣断壁上闪着火光。有人在瓦砾堆上寻找财物,有人拖着长腔,呼唤亲人的名字。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突然拉住薛翰臣的胳臂摇晃着问,见没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翰臣看看眼前那张慌乱惊恐的脸,无奈地摇摇头,好不容易才挣脱开,继续向前面走。
一大群人拥挤在玛丽天主堂的大门前,乞求里面的人放他们进去,有人干脆跪在地上,不停地给站在铁门里的一位神父磕头。翰臣心里无比酸楚,想不到中国的老百姓在自己的国家里,反而要哀求外国人来保护。薛翰臣挤过人丛,转过街角,继续向前走。在春望茶馆门前,他看见挂着幌子的那根竹竿已经断成两截,倒在茶馆门前的大街上。写着“茶”字的幌子烧得只剩下一半,铺在茶馆前的台阶上。春望茶馆上着厚厚的门板,显然没有营业,不知春望嫂此刻躲在哪里,是否平安?翰臣这样想着,转上市府路。市府路上同样满目疮痍,路面上布满了弹坑,胡乱扔着人们抛弃的衣物。走在路上的人们一脸茫然,不知该去向何处。翰臣下意识地迈动双脚,心里同样一片茫然。街两边突然出现了一群日本兵,这些人凶神恶煞似的用皮靴踹,用枪托砸,驱赶着人们向市府广场上去。薛翰臣身不由己,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
市府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大家缩着脖子,满脸惊恐地看着前面。广场四周布满了日本兵,两挺机枪架在汽车顶上,乌黑的枪口对着人群,似乎随时都会喷出火舌。有一群人正站在广场中心的台子上。那只台子原本是座戏台,每年从小年起,就会在上面唱大戏,一直唱到正月十五才结束。此刻,戏台上站着一群日本军人。他们大部分站成一排,立在戏台靠后的位置上。站在台前的是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显然是个军官,腰上挎着一把长刀,站得笔直。矮的那个满脸讨好的笑容,腰里别一把短枪。高个子嘴里叽哩哇啦一阵,矮个子冲着他鞠躬敬礼,随后转身面对众人,把日本话翻译成中国话。翰臣和幸子交往几年,早已经熟悉日语,用不着他翻译,先听明白了鬼子军官的话。日军攻城时受到白城百姓的抵抗,让他们恼羞成怒,他们抓到一批反抗的老百姓,准备在广场上示众三天,然后处决,以此杀一儆百。
日本军官一挥手,几个日本兵把一队老百姓押上台。一共有三十几个,全部五花大绑,又用一根麻绳串在一起。翰臣的目光顺着那根绳子从一端看过去,来到中间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腰杆笔直,高昂着脑袋,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正是在春望茶馆里说书的五爷。翰臣的双手攥成了拳头,骨节发出嘎吧嘎吧的响声,五爷说过的话似乎还回响在耳边。翰臣想,自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必须做点什么。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做,面对凶残的日本人,他的留洋经历根本派不上用场。
薛翰臣暗自咬紧牙关,对自己说一定要想出个办法来,把五爷和这些老百姓搭救出来,但越急越想不出主意来,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热汗,心里还是毫无头绪。
就在薛翰臣无计可施时,一个日本军官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个人原本站在戏台后侧,此刻不知什么事走到了前面来,凑近那个高个子日本军官,低声说了几句。翰臣的眼睛突然一亮,这个人他太熟悉了,虽然穿上了军装,但此人的身上依然散发着儒雅的风度,他太熟悉他了,他怎么能认不出他呢?他就是高桥幸子的哥哥,也是自己的好朋友,高桥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