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最后一门,商怡璠从校门走出来时感觉格外轻松——老妈说了她有事不能来接。总算都结束了,又能见到汪洋了,现在就去找他。商怡璠骑车穿梭在人群中间,听见后面有人喊,是汪洋的声音,回头果然是他追上来。
噢,他在这儿,真是他!商怡璠忘记了高考,忘记了老妈,忘记了人群,忘记了所有忧愁,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等一下啦,考得怎么样?”
“你在这儿!是你?”
“是我,看你老妈没在,我就追上来了。”
“其他时候你也来了吗?”
“没事儿,来转转。”
“我正想去学校找你。”
“我从宿舍搬出来了,住外面。看你这么高兴,这门考得不错哦?”
“不是考试,是因为看见你,你在这儿,现在。”
“傻瓜,你怎么这么傻!嗯?”
商怡璠开心地笑着,几个月来的忧伤在她脸上不见了痕迹,她在奔向欢乐。看着商怡璠汪洋感觉心痛,他想如果不顾将来,不管明天,我也和她一样欢乐,她那么好,难道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她会让我痛彻心扉吗?汪洋哽咽着说,“我得回去了,明天。”
“回哪儿?”
“回家啦。”商怡璠看见汪洋说完闭嘴重重地咬着牙,克制着自己。
“这么快!考完我妈就不会管我了!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可以有时间——”“你考完就好啦,爸妈在催,他们担心我自己在外会想不开。”汪洋摇着头苦笑着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能再让他们的心悬着了。”
“璠儿,璠儿。”
“糟糕,我妈来了。”
“我是不是应该走开?”
“嗯。”商怡璠点着头。
“我走了。”汪洋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坐什么车?”商怡璠回头问。
“汽车,先到兰州。”
“璠儿,我来晚了。”迎面走来的沈雪梅说。
“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干完活,不放心就赶来了。”
“哦。”
“刚才那是你同学吗?”
“嗯。”
“他怎么看到我向那边走了?”
“他家在那边。”
“他没住校?”
“他干吗要住校?”
“哦,是我搞错了,搞错了。”老妈说,“这科是你的强项,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
“跟平时比呢?”
“不知道。”
商怡璠从梦中醒来天还没亮,开灯看表,才四点多,她知道隔壁房间的老妈还没起床,就关灯继续睡,她要等老妈出门才能出去,免得又被问东问西,新汽车站具体在哪儿没去过,张依然家离得近,她应该知道,就必须把她叫上,她爱怎么看都无所谓。
他现在还在睡吧,我们见面会怎么样?他会背着包,我会像电视上演的一样送别他吗?我要穿什么?穿那条灰色的棉布裙还是那条粉色的百褶裙?老妈说过灰色的太素,那就穿那条粉色的。起来得洗一下头,现在不行,得等。
“今天怎么还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会儿?”老妈听见商怡璠洗头的声音推门进来说。
“不想睡了。”
“要出去找同学吗?”
“嗯,去找一下张依然。”
“对,好好放松一下。”老妈说,“吃了去。”
“嗯。”
“我走了。”
“嗯。”
从床上把张依然拉起来,赶到汽车站。问售票处得知白天只有三趟车,七点半的一趟已经走了,八点半的一趟马上发车,九点半还有一趟。
“我们赶紧去找,他不会坐七点半的一趟走了吧?”商怡璠紧张地拉着张依然跑向候车室通往外面的门。
“不会,他又不赶时间,怎么会那么早。八点半的车还没发,还有时间,别急。”
跑出候车室,商怡璠才发现待发的车除了去兰州的,开往各处的都有,大部分是没听说过的怪名字,什么双塆、民勤、古浪、靖远等,个个都那么形象。车前车后到处是人,有说着方言闲谈的低语声,小孩子的哭泣声,嫉愤的谩骂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高跟鞋的嗒嗒声等等,充斥着整个空间。商怡璠大步跑在走廊上,像不会游泳的自己被激浪打翻,卷入了大海。她突然看见场子顶头一辆灰色相对豪华的大巴前立着“兰州”二字的牌子。她感觉刚刚还被抑制得快要丧失的一种肾上腺素腺,突然迅猛地来补偿刚才的缺失,以至超过了正常水平。她拉着张依然大步跑过去,一个跟妈妈玩闹的大概九岁左右的小男孩被她撞倒在地,她弯腰伸手要扶起孩子时,孩子的妈妈用身体狠狠把商怡璠撞到一边,商怡璠一个趔趄。孩子的妈妈扶起孩子后破口大骂道:“你眼睛长屁股上了,急着去死——”
“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骂人啊?”张依然愤愤地说。
“骂你,我还要打你呢!”孩子妈妈说着伸手就朝张依然打了一拳,张依然没躲闪开拳头落在肚子上,“对不起啊,对不起。”商怡璠拉过张依然说,“我们走吧。”
“她打我,你还跟她说对不起。气死我了,那简直就是个泼妇。”跟在商怡璠后面跑的张依然说。
“算了,本来就是我的错,车要开走了。”商怡璠还想说,“汪洋那片天,我终于看到了色彩,我不想又成为空洞。”但她没有说出来。
车头贴有“兰州”二字的大巴,车门开着,司机的座位还空着,站台检票员正在车厢里检票,商怡璠和张依然冲上去。
“快把票拿出来,车就要开了。”检票员回头对商怡璠和张依然说。
“我们找人。”张依然说。
“没有票就下去,车马上就走,别在这儿捣乱,没票下去。”
“我们找人。”
“有吗?没有就下去。”
商怡璠当检票员是空气,左右让着过道里横出来的腿继续往后走着,她不想错过。
“汪洋,你在吗?”张依然在后面喊。没有人回答,张依然又喊了声,“汪洋。”还是没人应声。
“不好好念书这么小就混社会,不下去就把票买上。”
“没在,走吧,还有下一辆。”张依然拉商怡璠下车。下了这辆上停在一旁的另一辆,商怡璠从前排搜到最后一排,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个老鼠都没有。
“那辆都没开走,这辆上肯定没人。”张依然安慰商怡璠道。
“差三分就九点了,那辆怎么还不开?”
“没拉满啊,看情况不按点走,可能什么时候拉满什么时候才走。”张依然看着商怡璠说,“这样的话,我们今天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几点我都会等。”
“干吗,虽然有点饿,还被打了,我还是会陪你。”
“我在这儿等着,你去买点吃的吧。”
“你也没吃吧?”
“嗯。”
“我去了。”
几分钟后,张依然拿着两个香豆饼,和两包麻辣海带丝跑到商怡璠跟前说,“我看见那辆走了,那车拉满人了吗?”
“没。”
“哦,这辆还是没人,我们到里面坐着吃吧,到开车,怎么都得十点。”
“好吧。”
“笑一笑嘛,别这样,搞得这世界上就你们两个人一样。”张依然说,“这不是还有我嘛,不行我再把黎立叫来。”
“不要了,我就是着急,怕错过了。”
“车都在这儿,怎么会错过。”张依然说,“你怎么不问清楚他坐哪趟啊!”“考完试在路上还没说几句就碰上来接我的老妈,没来得及问,他就走了。”“没事,就这两趟,他还能飞了?”张依然像突然惊醒一样问,“他不会是坐火车去了吧?”
“不会的,他说坐汽车先去兰州。”
“哦,那就别急了,一会儿他准来。”
吃完饼子她们出来看,车还停在那儿,除了司机,车上并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大腹便便五十多岁谢顶的男人和一个身材苗条花枝乱颤的二十多岁的姑娘。
“你看这两个人的关系正常吗?”张依然搭手在商怡璠耳朵上悄悄地问。
“什么正常吗?”
“下去吧。”张依然挎着商怡璠的胳膊下了车说,“车上那两个人你看他们关系正常吗?”
“哦,是看上去不舒服。”
“我敢肯定他们是情人关系。”
“嗯,差不多。”商怡璠接着说,“那男的看起来好恶心。”
“没错,那女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肯定又是为了钱。”张依然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商怡璠摇摇头。张依然接着说,“我们老大叫这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说说你在汪洋那取得了什么?”
“什么?”
“你这么在乎汪洋,你从他那儿得到了什么?”张依然坏笑着问。
“喂,小声点?这么多人。”
“说啊!”
“不知道。”
“我知道。”
“是什么?”商怡璠感觉像要被醍醐灌顶,这么久以来,自己只知道在角落里暗自落泪却从没想过要从他那儿取得什么,不,有!是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话语……就像昨天他的突然出现就足够了。想到这儿商怡璠摇着头,突然觉得很难过,眼泪已溢出了眼眶。
“感觉。”说完张依然看见商怡璠落泪急忙说,“怎么了?我说错了?”
“没错,是感觉。”商怡璠深深地咽下一口气说,“我就是突然感觉难过,你在这儿就好了。”说完商怡璠又深深吸口气慢慢呼出,嘴角上扬做出开心微笑的表情。
“那个检票员下来了,你看,车动了。”张依然睁大眼睛说。
“嗯,我看见了。”
“怎么办?”张依然问。
“不知道。”商怡璠轻轻摇着头说,“他走了。”
“不一定啊,走,我们去宿舍找他。”
“他从宿舍搬出来了。”
“那他住哪儿?”
“不知道。”
“你没问?”
“没有。”
“现在我们去哪儿?”张依然挽起商怡璠胳膊向候车室走去。
“我想回家。”
“去我家吧,我家没人。”
“不去了。”
“干吗?要回去给他写信?”
“往哪写?”
“他可没告诉我他的地址啊!”
“他也没告诉我。”
“啊?”张依然停下脚步看着商怡璠,下巴像是脱臼了需要外力才能合上。
“我真的不知道。”商怡璠拉着张依然继续向前走。
“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怎么可能呢?你们那么好,你竟然不知道他的地址!”
“是啊。”商怡璠摇着头苦笑一下。
“那他家的通信地址呢?”
“不知道。”
“他家有电话吗?”
“不知道。”
“他爸或他妈的单位知道吗?”
“不知道。”
“不过还好我们起码知道他是江苏的。”
“他不是江苏的。”
“那他是哪儿的?”
“不知道。”商怡璠摇着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江苏的?”
“有一次他说的,当时没想到他会这样一下子就消失了,”说着商怡璠的声音变了调,眼泪急速地流淌着,继续说,“要是知道这样我就问了。”商怡璠两手从鼻子两边向外擦着泪。
“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张依然一只手拍着商怡璠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兜里掏纸,结果空手而出,接着说“你还记得小龙女对无双说的话吗?”
商怡璠摇摇头。
“她说,如果他要是喜欢你他就会来找你,如果他喜欢他师父他会去找他师父,以后你不要再轻生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对汪洋也是一样,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他会来找你的。”张依然腿撑住车子说,“走吧,去我家吧,你回去也是你自己。”
“没事,我要回去洗洗脸。”
“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家想不通。”
“自杀啊?我要是孤儿还有可能!”商怡璠笑笑说,“我宁可去杀人。”
“杀谁?汪洋?”
“开玩笑的,想杀也够不到啊!”
“你真想杀他?”
“怎么会呢?我又不迷信,难道我还会相信神话里梁祝化蝴蝶!唉,虽然我只有一颗心,对他,我也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这颗心。现在他走了,彻底走了,再不会像昨天一样突然从我眼前跳出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不理我,可能像你说的我们相互了解不深。但我知道当初他跟我一样也交出了他的心,不管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他爸叫他回去,他回去要好过在这儿。”
“我相信。实际,我早就被你感动了。说实话,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百分之百地投入地爱一次。”张依然忧郁地说,“唉,有好多人,她们爱到七八分就已达到自己预留的底线,也就是说,她们都更爱自己一些,爱自己多一些,你经历的也许她们一辈子都无缘经历,好多时候我希望自己能是你。”
“真的很痛,你不知道有多痛!以前很傻,总以为想让一件事发生它就能发生。”商怡璠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这半年我才知道,一切的发生都是毫无征兆的。现在才体会到,无论你如何疾风暴雨般的呼唤他也不会出现的无奈。”
“多么痛的领悟!”张依然唱了一句说,“我从一本书上看过,是说:生活本来就不是一场彩排,它是现场直播,多少都会出点儿状况,这是财富的积累,大概就这个意思。”
“没错,现在,我最富有!”商怡璠嘲讽地笑笑。
“这我就放心了,你说的,你不是孤儿哦!他要是不来找你,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抓到你面前。”
“好啊,就看你了。”商怡璠微笑着说,“我要走了,下午我爸回来,这会儿,我妈说不定都已经回家了,我可不想又被问东问西的。”
“好的,明天没事我和黎立来找你。”
“好,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