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众人听见这一声吆喝,纷纷回身张望,也不知是处于什么心理,居然自动自发地往旁边让了让,闪出一条道儿来。
花小麦与汪展瑞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周芸儿和秀苗,两人手中分别捧一只大托盘,上面搁着瓦罐、白瓷海碗和菜盘,都严严实实地压着盖儿,半点热乎气也不曾透出来。
亭中人神色各异,有人猛盯着那两个托盘瞧,有人捧着茶杯垂首不语,唯独那韩风至,笑得一脸轻松,冲花小麦挤了挤眼。
薛老头抬眼看看日头,抚髯一笑:“行了,诸位都在规定时间内将两道菜做了出来,为显公平,大伙儿便都留在这池心亭中,咱们就按照抵达的先后顺序,一一品评。”
话音未落,便有人在旁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句:“如此,那稻香园不就成了压大轴的?哼,我就知道她拖到最后,必然是藏着小心思的!”
花小麦无意与他争辩,汪展瑞则是压根儿不屑于争辩,反倒是韩风至杀出来打抱不平,睨着那人道:“你既这样说,大不了让稻香园第一个接受品评,如何?只怕你又担心一开始就被人抢走了风头,照样不乐意!”
那人嘟囔了一句甚么,扭过头去不做声,薛老头则背着手,敛去笑容,颇有点不悦地道:“大伙儿共在饮食界谋生,都是同行,为何要闹到这般互相猜疑、剑拔弩张的境地?老夫虽不才,却还担得起这八珍会评判之首的名儿,自问这规矩很公道,都不必再说了。”
说着又转头望向其他人,面色稍霁:“排在后面的几间食肆也不必担心菜品搁久了变冷,滋味大打折扣,现成已备下数个风炉,若是有需要,只消同小厮说一声。取来给菜色保温就是。”
此话正合花小麦的意,立即招手唤来一年轻后生,请他帮忙拿个风炉来,谨慎调成文火。把瓦罐放了上去,并让秀苗在旁妥当看守。
锣响一声,品评正式开始,头一个抵达池心亭的问梅轩,将菜色呈到薛老头面前,乃是香酥飞龙烩鱼胶和网油包珍肝。
薛老头与其余四位评判先后把两道菜各拈起一点来,细细尝过,面上不带半点表情,只冲那问梅轩东家客套一笑,呷一口茶。即刻将韩风至请上前。
花小麦觅一处视野不受限的所在坐下,不动声色将众酒楼的菜品瞧了个遍。
八珍会的终赛虽有两道菜,但人人都知,那飞龙和黄唇胶才是重中之重,一个个儿将全副精力都花在了这上头。至于另一道,则大都选了自己最拿手、且做起来不麻烦的菜式,图个方便而又不容易出错。
时间短,对于那黄唇胶,大多数食肆都采用了油发的方式,即是把洗净沥干的黄唇胶置于低温油中炸,直到鱼胶炸到手一折就断。断面呈海绵状,便可捞出使用。
此法固然是快,却更适用于质薄的鱼肚,似黄唇胶这等又厚又大的绝顶精品,处理起来仍旧需要花一番功夫,弄得不好。便会外焦里不透,使得口感大打折扣。
“方才在厨棚内,我还有些担心,觉得你太过胆儿肥,这会子却笃定许多。”
汪展瑞立在花小麦身侧。由始至终一直绷着脸,只嘴唇微动,低低吐出这句话。
花小麦没答言,只抬起头来,眯起眼对他笑了一下。
……
做两道菜,花去了一整个上午,然而真正到了品评时,却仿佛只是一瞬之间。
碧月轩之后是桃源斋,紧接着是另两间食肆,须臾,便轮到了稻香园。
花小麦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令周芸儿将盛装飞龙肉的碟子率先摆上桌,回身正要让秀苗把风炉上的瓦罐也端来,却听得那边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是女子尖细的嗓门,透着一股凄惨的意味,仿佛正承受难忍的疼痛。
紧接着,便是秀苗中气十足的斥骂声。
“我呸!早知道你们会来这手,就等着你呢,如今怎样,被我逮个正着!觉得疼是吧?疼就对了,看你长不长记性!”
众人陆续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那秀苗左手叉腰,右手死死揪住一个女子的腕子,横眉立目喷得唾沫四溅。
是宋静溪身边那名叫青荷的丫头,被秀苗捏住的那只手上已红肿了一片。
“怎么回事?”薛老头将眉心一拧,立时站起身来。
与周芸儿的怯懦胆小不同,秀苗这姑娘日日跟在春喜腊梅身边,给耳濡目染得性子十分泼辣,平日里轻易不发作,一旦被惹恼,跳起脚来,却是天王老子的面儿都不给。花小麦之所以让她守在风炉旁,原就是担心有人要动手脚,没成想这宋静溪,倒真没让她失望。
秀苗死死地拽着青荷不肯撒手,望着薛老头理直气壮道:“我们东家吩咐我在这儿守着这锅汤,我便片刻不敢离开,生怕出纰漏。哼,一早我就发现她老往我这边瞟,特意多留了个心眼儿,结果,趁我一转过背的工夫,她便蹭了过来,伸手想要掀翻我家的汤!”
她说着便将青苗的手一扬,高声道:“我们东家常说,我们不欺负人,但若有人想蹬鼻子上脸,我们也不是那起软性儿的!您瞧她手上这伤,就是想要掀翻瓦罐时,被我捏住了一把摁在风炉上的,这叫啥?这就叫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
那青荷又是疼又是怕,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半个字也说不出。花小麦懒怠搭理她,径直望向宋静溪,冷声道:“宋老板,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有意思吗?人人来参加八珍会都是各凭本事,怎地偏生是你,一定要弄这歪门邪道?我是不是应该谢你瞧得起我,拿我当个对手看待?”
宋静溪脸色变了变,目光不由自主朝薛老头的方向扫去,强撑道:“小麦妹子,我并不曾让她捣你的乱,是误会……”
“误会?”
韩风至眸中射出两道冷光。捏拳道:“那么前年你换了我的响螺,可也是误会?”
“好了!”
薛老头狠狠一拍桌,往宋静溪脸上瞟一眼:“品评还未结束,此事容后再说。宋老板,请你先离了这池心亭,过会子自有人去告知你最后结果。”
又转头望向花小麦,和蔼道:“好在那一锅汤并未被破坏,咱们继续,如何?”
宋静溪与青荷两个被送出了亭外,花小麦与汪展瑞对视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抿唇对薛老头一笑:“自然是正事重要,不过这道菜吃法有些特别。最后还有一个步骤,您若不介意,可否由我亲手来您几位面前操作?”
“有何不可?”薛老头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捋髯颔首,“你这就上前来吧。莫要再耽搁工夫了。”
花小麦便小心翼翼将风炉上的瓦罐端下,与装着飞龙肉的白瓷碟子一并捧到薛老头面前。
盘中的飞龙肉被切成了极薄的小片,用水稍加汆烫,却并未断生,隐隐透着微红。瓦罐中则是一钵奶白色的汤,仍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瞧着很是浓稠。用汤匙搅动,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响声。
她一丝不乱地搛出两片飞龙肉,放进小碗,然后不断地将那沸腾的汤水舀出来往肉上泼洒。
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中很快腾起一股带着海水味道的鲜香,待得肉片两面彻底变了色。她便将小碗端给薛老头,道一句“您尝尝”,也不等他作反应,便径直去了下一位评判跟前。
薛老头脸上带两丝狐疑,夹起一片飞龙肉送入口中。略经咀嚼,霍然睁大了眼。
其他几人在尝过之后,也不约而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花小麦的目光,便多少有些复杂。
“怎么样?您老倒是说话呀!”
韩风至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看热闹,笑嘻嘻道:“该不会是好吃得让您将舌头都吞下去了吧?”
大抵是因为顺顺当当地做好了菜,没再被人动手动脚,他这会子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就如他自己所说,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结果,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过程。
“你来尝尝。”
薛老头低头看看那菜碟中还余下不少飞龙肉,便招招手:“大家都一块儿来尝尝吧——小麦丫头,劳你给大家也弄几片,总要让人服气才好。”
“您这话……”
几位大厨闻言皆是一愣,难免觉得不是滋味,却也不愿落于人后,争先恐后地上前来,从花小麦那里接过烫熟的肉片,迫不及待送入口中。
飞龙肉一入口,奶汤的浓鲜便迅速四处奔窜开来,舌尖的触感不似想象中那般嫩滑,反而有些粗糙。
然而,细品之下他们就发现,粗糙的并不是肉片本身。
那薄薄的飞龙肉表面,附着了一层比盐粒子还细的物事,有些许韧性,牙齿稍稍用力咬下去,那极碎的小颗粒登时爆发开来,极致的清鲜味瞬间冲上头顶,眼前一片白,耳朵里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四感俱被融化,唯有舌尖那一点香,霸道地昭示存在感。
更妙的是,飞龙肉并不曾因此就失了色,它选择后发制人,等口中的鲜味稍淡,才挟带着山野之气凶腾腾地杀出,穿梭于唇齿间,那感觉……
就像是将将从水中湿漉漉地爬起,又登时入了林间,给这道菜增加一缕悠长回味。
“她竟……”
几位大厨瞠目结舌,骇然道:“按理,黄唇胶在汤水中多熬一阵便会尽数化去,可……硺成如此细小的颗粒,浸泡在奶汤中不断烹煮,居然还能保持韧性,这……”
薛老头如释重负,扭头深深看了花小麦一眼,仿佛十分欣慰。
“剩下的那道菜,吃不吃又有什么紧要?胜负已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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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要咳出来了……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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