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风疾,三人对峙而立,月光沉落。
一声叹息响起,似乎在嘲弄命运的不公,又似乎在感慨造物弄人。
“偷天换日?”
云奚吐声道:“用瞒天过海来形容,想来要更为准确一些吧!”
“愿闻其详!”钝三刀垂下眼帘,目光已不似之前那般锐利。
“世上有能工巧匠,精通机关者。”
云奚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掉包十万两白银却是很难,不过掉包二位捕头,倒不是那么的难。只需在隔壁建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军营,同样是有兵士把守,夜晚派人迷晕二人半个时辰,将之转移到隔壁军营,仓库中准备好数车石头即可。”
“因为是比邻的两个军营,外界的环境又是一望无际的荒地,从军营里望出去,根本认不出半点不同来。救灾之银封条完好无损,浩浩十余车,可惜,从一开始运出来,便是石头,又怎可救得遭灾的百姓。”
钝三刀眉头紧皱,似是在回忆当日的情景,忽而抬起头来,眼神逐渐变得凝重,似乎此人并不是信口开河。“我有一事不明。”
“请说。”
“石头与白银的重量是不等的,运货出来时,我特意看过车轮痕迹,同样的装箱的石头,怎么可能与同样装箱的白银,有着相同的车轮印。”
钝三刀淡淡回道:“纵然对方又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改变这一既定事实吧?”
云奚拍拍手,只是这啪啪的两声,落在钝三刀耳朵里,有着一股子讽刺之意。云奚笑道:“钝捕头果然心细如发,可惜太过在意某一点,往往会让人忽视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
“瞒天过海之人,只需将车轮做窄一分,轮印便会深一分。”
云奚说着,地上的断匕首不知何时到了他手里,他同时放下手中尺剑和匕首,二者插入黄沙中,匕首所入颇深。云奚悠悠叹道:“这十万两白银在眼前,钝捕头过于关心白银本身,以及白银所会造成的现象,终究还是被人掉包成功。”
“十万两白银变成了石头,中途没有人劫镖,却是不翼而飞。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便是有人监守自盗。那押运的捕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曾做过此等事,怎么会落得一个这样的罪名?”
“不过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他承担下来此罪名,他的另一位兄弟,才不会被深究。毕竟是出了内鬼,让人感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两人反目成仇,一直厮杀追逃,如今过去了十年,那押运之人终是死了,也算是了结了这段恩怨情仇。只可惜,他们都不过是替别人,做了替死鬼罢了。”
月光不知何时又从那片乌云中透了下来,洒在大地上,却照不亮人脸。
人生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你永远不知道,那宿命里令人悔恨的一箭,会在何时落下,让人抱憾终身。
是否直到垂垂老矣,即将撒手人寰之时,你眼浮现的,依旧是某个人,某件事,某段情?
夜寒!
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吹得人心神麻木,又让人心神摇曳。
钝三刀浑浑噩噩的抬起头,他目光散碎。他忽然发现,当年之事如何,并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是如云奚所言,还是亦如他当时的判断,这人间惨事,定然要由他来承担。
或许,还有那已经死掉的人。
“他终究没能死在我的刀下,解我心中郁闷之气。”钝三刀这样对自己说。
随即,他又有些庆幸,“我终究没有亲手杀他,让这悔恨更加刻骨铭心。”
月光宛如烛火闪烁不定,寒风吹得人衣发飘摇,风沙不甘寂寞的从地上扬起,击打在隔壁丘陵,顺势从风蚀岩洞中传出,夜枭般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道影子踩着风,贴着地表,无声无息的飘来……
“呵呵,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动听的故事了。”轻笑声响起,带着顽童的俏皮,又带着分江湖浪子的洒脱。像是听完一页评书,抿了一口茶水悠悠睁开眼的老者轻摇轻叹;又像是青楼雅客,在美人香腮上轻轻一捏,口中的调笑语。
这声音才起,一道人影已经突兀的立在了三人中央,抱臂在胸,看着黑暗之处。其拖出的幻影回到他身上,他扬头动作停了下来,额头的两缕青丝也跟着垂落在脸侧,轻轻摇动。
“小心!”
“快闪开!”
“休想。”
两声厉喝响起,夹杂着不归人的惊怒。那突兀出现的人身形砰的散开,重影凝实之际,他从三人包围圈中飘过,手中拿着从不归人手中夺走的石盘,飘身向远处掠去。
从那人身形出现,再到其夺宝潇洒而去,云奚长剑未完全出鞘,不归人只退了半步,只是手中的石盘已经易主。
钝三刀虽然第一个发现了贼人踪迹,却是因为心神俱疲,只来得及出声提醒,便再无其他动作。
那人转眼跃出数丈,其在石盘上亲了一下,扬声道:“谢了,三位,不用送了,就此告辞。”
“盗跖,你跑不掉的。”云奚回过神来,他失去了先机,惊怒不已,真气灌输至脚底,一脚踏在空中,狂放肆意的真气裹挟着他凌空飞驰。脚下的真气肆虐,在黄沙之地上炸起一个沙坑,黄沙飞扬。
云奚凌空踏步,速度比起那前方飞掠之人,竟然并不比对方慢多少。
不归人骤然被偷袭,心中正是羞怒,且那石盘干系重大,定然不能让这鸡鸣狗盗之徒偷去,当下也拔起身形,远远的坠在二人身后。场间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钝三刀稍微收敛心神,抬眼望去之时,黑沉沉的夜色中,哪里还有三人的身形。
“到底是何物?让得那两人如此紧张?”
他叹了一声,过去的十年时间似乎一下子作用在他身上,让得他瞬间苍老了许多。其身形佝偻,手中的朴刀松松的握着,立在这旷野中,寂寥之情,难以言表。
……
暗红的下弦月,与星光无异,照不亮这大漠黑夜,更照不亮人的内心。
骆驼刺在地上随着狂风翻滚,寻找可以生根的绿洲之地,或是等待天时,等一场瓢泼大雨,在两三天内,将自己的根,扎入黄沙之地数丈之下。沙漠中的植物,短短五六天,便可以从生根发芽,完成开花结果的转变,这是生命与时间的赛跑。而与之一样的,便是狂奔不止,一直逃窜的盗跖。
大漠风疾,他夺得石盘,乘风而行,身形飘忽之下,不消一时三刻,人已经远在数十里之外。
可是,即便如此快逍遥的轻功,他依旧甩不开身后的尾巴。
那尾巴轻功一般,奈何体内的真气,已经修炼至让人可望不可即的地步,一路狂奔而来,漫漫黄沙在他脚底真气的轰击之下,化作一条土龙,在他背后升腾而起。
“墨家什么时候也修童子功了?”
盗跖手指顶着石盘,任由石盘旋转,感受着狂风的气息,时而侧身,时而俯冲。他在这大地之上狂奔,就着狂风,反倒似在海里遨游的鱼,快活至极。
两人在大漠狂奔,一追一套,眨眼已经追出去百里之遥。云奚的一柄尺剑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凌厉杀意,化作一道真气,跨越数百丈之地,遥遥锁定着盗跖。无论他如何飘动身影,都无法摆脱。
这下当真是捅了马蜂窝,不过越是如此,盗跖越是感到快意。江湖浪子,追求的不就是快意人生吗?
他想要看看那石盘是何宝物,所以他出手了,至于因此带来什么后果,他却从来未曾想过。
他所有的出手,都是因为想要出手罢了,至于那江湖之人冠以他盗圣的名头,他是从未想到过的。不过这名头听起来极为不凡,虽然是偷盗之圣,但好歹也是个圣不是。
纵观古今,能被冠以圣人称呼的,实在是寥寥无几。而这些人,莫不是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开万古人世之基调。
“没什么特别的啊!”
盗跖心中得意之情稍减,他停下脚步,观摩石盘片刻,“这么个破石头,那两个人怎么抢个没命,莫非是我不知其中玄机?要不问问身后这家伙。”
他这样想着,当真便立在原地,等着身后的土龙接近。
尺剑剑芒宛如黑夜中的萤火虫,随着大漠狂风飞舞,隔着数丈,盗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上面骇人的威势。他咂了咂嘴,身随风动,看着隐藏在剑芒之后,一言不发的云奚,“喂,你知不知道这破石头怎么用啊?”
短刀敲击在石头之上,火星缭绕,刀口断缺。
“交出石盘,否则我必杀你。”云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谁也无法怀疑他此刻的决心,他追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与人达成共识,却被人捷足先登。纵然他是墨家弟子,此刻也不由有了三分杀人意。
“你告诉这是什么东西,我看看好玩不?”
盗跖无视他的威胁,慵懒的回道:“若是好玩,我玩些时日,兴致过了,便会还你。若是不好玩,当下就还你。怎么样?这笔买卖不错吧?若是有人肯和我做这样的买卖,我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他依旧是那服江湖浪子的样子,随意在风中踏步,宛如秋风起,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远航。
这般轻功,不说第一,第二一定是跑不了的。
云奚纵然真气如朝阳,可是,与身前之人,永远差了那么数丈。就是这寥寥数丈,宛如天堑。
“休要猖狂,待风停之时,便是你的死期。”云奚紧了紧手中剑,最终还是没有掷出去。他能锁定对方的气息,可是无法锁定那飘忽不定的身影。
“无趣,你喜欢跟着就跟着吧!”
盗跖摇摇头,随手把石盘揣进怀里,“不过先说好,我可不管饭,更不管酒。”说着,他身形化作一道青烟,向着黑暗中飘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云奚心里发急,好在有剑气锁定,虽然看不到其逃往何处,却可遥遥跟上。
二人一追一逃,渐入大漠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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