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宋高宗登高临朝,神气十足,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引得百官伏拜称羡,仿佛眼前这位皇帝不是一路南逃,依天险才勉强偏安一隅的狼狈之徒,而是意气风发,功德之盛更胜开国那位拳棒天下无双的宋太祖!
上有如此君王,那稍微能有些血性的男儿,又如何能在此粉墨同堂?于是下面诸如黄潜善、汪伯彦、朱胜非之流,无不是对内凶神恶煞,镇压良民百姓勇不可当;对金人就闻风丧胆,乃至卑躬屈膝,只恨不得亲娘嫁的是个女真人,就不用做个汉人的种!
这般朝纲之上,如李纲、张浚这类主战派如何站的住脚?这边的世界上因为某些因素是历史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以至于赵构渡河就不肯带上李纲,结果人家就率领苏州本来不多的守军,轻易吓退了兀术,也就更让宋高宗忌惮,到底被寻了个风流罪过,罢官流放了。
张浚这般主战派也鼓掌难鸣,于是一上朝就有说不清的庸臣贼子,一边吹捧赵构的割地求和是如何政策英明神武,一边又为哪里哪里剿灭了民变来请功,如此荒唐的朝廷,在古今中外史书中,给人翻到,都足以使人眼前一亮,拍案大骂的。
这赵鼎正在上报刚刚有平定了豫章一处民变,数日间居然一举平定了三次数百人的民变,如何不叫赵构欢心?这些人一边三呼万岁,一边喜形于色,浑然忘记是什么样的王朝才能如此民变此起彼伏!
突然一名太监喊道:“启奏陛下,有上邦天使携圣旨前来,已到了大殿外头了!”
这一时满殿喜气都须臾消于无形,这一群人都心中暗想:长江以北已经全弃了,这尽极搜刮出的岁币也才交不久,怎么金人又派人来了?那真是个个提心吊胆,不可终日。
赵构忙道:“那你还在等甚,上邦天使大驾光临,还不快去把人请进来!”
不过这事也不用人请,那所谓上邦天使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临安宫廷了,太监还没来得及去请,他就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来,抱拳做个揖说道:“涂丹拓奉太宗皇帝命,前来晋见宋王构!”
赵构连忙走下龙台,毕恭毕敬地来到这位使者面前,十分小心地问道:“岁币不久前依然安全抵达中都,押运之事,小王确实大意了,好在有惊无险,上邦天帝已允了两国永为交好,不知天使此来所为何事?”
涂丹拓却没有趾高气昂的模样,而是不亢不卑,以平辈之姿取出圣旨,就那么站在朝堂上对赵构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原本金宋两国分为主客,以长江为界划江而治,各治其属,永为交好,却不料江南路无端啸聚起了一群顽劣贼寇,侵扰边民,有伤国体。
“然大金新立分治之约,那贼人所在,又临近长江,乃是宋境边界,大金派军来剿时,一则路途遥远,劳民伤财,二来使宋境百姓惊慌,必生事端,故调康王构出力剿之,凡征战所得之处,永世尽归康王。”
赵构细细一听,却不敢揣摩其意,那江南路就是离临安再近,划过了长江,那也算是割让给金人的领地啊,如何敢就这么派兵过去攻打?这一下出了手,不是落了亲手撕破条约的口实,使金人可以合理南下了?
他沉吟许久才道:“臣构领旨,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请天使开尊口解惑。”
涂丹拓道:“康王无须多礼,只顾问便好。”
赵构道:“这般江南路上的贼寇,啸聚起来多也不过半年,能有甚么气候?却有什么本事惊动了上邦大金?构本当尽己力前往剿之,只是此举是领太宗之命,而非自作主张,不知天使是否肯为构公证。”
其实无论有没有理由,大金早晚都要南下临安的,这涂丹拓早就料到赵构有此担心,不过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时候,那什么理义又定个屁用?春秋那么讲究的时候还无义战呢,他便微笑道:
“先前圣旨上说过,这地方是临近宋都,我大金要大举行军,必定会劳师扰民,如今两国结为交好,又岂有以此为由,兴不义之师的道理?康王只管用兵就好,不必多想,至于那些贼寇,也是我们不慎,半年间居然让他啸聚了十万之众,声势浩大不下当年梁山泊!还请慎重!”
话已说完,便冷冷盯住这为自称高宗的皇帝,要得他一个表态。
赵构道:“如此说来,贼势已成,需得仔细对待,还请使者暂歇;这清扫谋反将领,剿灭啸聚人马,乃是大宋立国之本,构即刻整顿兵马,准备征讨!”
涂丹拓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虚言,便道:“那便请康王抓紧了,太宗皇帝就等你大捷的消息了,至于歇息,这般华贵宫廷,远胜中都,却不是我这种人躺得住的,在下自有住处,只等康王出兵之日回报圣上!”
话一说完,也不管这些君臣怎么说,再一作揖转身就朝宫外走去,来去匆匆视在场之人如无物。
赵构听得这话,心中暗道:看这使者的意思,就是上邦太宗皇帝不好奢华了,看来这临安皇宫之中,那些铺张过度之物,多少要克制一下了,莫了悖了上邦的眼光那。
你说那赵构允了出兵攻打耕战城,这涂丹拓又就留在临安的客栈中,显然是不见出兵不罢休,哪里敢怠慢?当下李纲已被流放,张浚这种主战派又不肯用,只能将各地平乱的人马召集回来,调兵遣将准备进兵。
兵无将不行,但是大宋本来的精兵良将,个个都让他心慌,无论是谁,只要稍微表露了些领兵才能,就要想尽办法削去兵权,生怕这多事之秋,又来个黄袍加身,是以江南一代民变此起彼伏,却没半个将军能功高震主。
到这个时候突然出来了一支啸聚了十万人马的绿林武装,要动手去攻打,还真没个底,不过上邦使者还在城里看着呢,却没法坐视不理,怎么说也要做个样子出来,反正大宋对外作战是一败涂地,这对内可是十分在行,再厉害的起义最终都镇压了下去。
于是略一商议,召回了各地军马,就兵分两路,由黄潜善带领一支人马,前去扬州和当地知州吕源回合,号称十五万自东往西,进攻耕战城,又命汪伯彦领十万禁军从长江北岸归南宋的渡口伺机渡江,准备两路夹攻,一举踏平耕战。
那领军的人物,除了吕源都是些主和派,哪懂什么用兵?只是这些人马多少都是征战多时,剿灭过民变的生力军,那阵型、杀气,倒十分森严,远非当时汴京城里的禁军能比。
看到如此人马,又有几十万之数已经开拔,这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涂丹拓自然心满意足,便同大军一同离开了临安,他必须赶在耕战城被彻底踏平以前,进行完颜娄室计划里的第二步。
话说临安城中许多百姓,一日见得如此雄壮的人马出现,那心中对异域大军的担忧也就放下了许多,民心一时大悦,城里也是喜气洋洋,一番喜庆的模样,各行各业都更加兴旺,当真有曾经皇恩大赦时的快意。
话说就在这临安城中,有一间十分繁华的中和楼,里面常年满座,只有朝廷大员或者金国使者才能随到随坐,寻常人家有些余钱了,都以能在这地方吃一顿佳肴为荣。
这一日却有一位军汉,携一名商贾模样,眼中杀气却盛的人,早早就在这酒楼里寻了个位置,一边叫酒叫菜,就觥筹交错,攀谈了起来。
“我说老胡啊,想不到自你随军去了燕京,历时多年,居然能在这里再见到你!这当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那,快讲讲看,你这些年是如何避开了那腥风血雨,又在何处发迹的?”
老胡笑道:“陈阳老弟,此时当真是一言难尽那,自打离了京城,那边将领就粮饷不足,又喝兵血的,一营千名将士,只养不起百人,不得已兄弟几个就做了逃兵,却无去处,且巧金军收人,我们不得已就去投了他们。”
陈阳听得这句话,当时是满脸羡慕,十分憧憬地说:“那却比不得胡老哥了,想我等在禁军中多少次遭金人围攻,那是时刻就有伤命之忧,不是小弟当时随圣上出了汴京求援,这时候早就死于乱军之中了,说起来老哥为何不继续在上邦效命呢?”
这等巴不得自己就能去卖国的语气,让老胡胸中说不出的压抑,到底他还算稳住,不但忍了下来,还接着信口胡诌起来:
“哪里,咱们怎么说也是宋人,那些金人又怎么会真把咱们当人?武器粗粝,又不给披甲,饭食也比金人少一餐,熬不住就乘他们进军汴京时溜了出来,后来结识了几位药材商人,这才开始,才三餐都有饱饭吃那。”
陈阳笑道:“我等俗人,却比不得胡老哥这般心中有大志向的人物,莫说你那位深受御医吹捧的药材商人,就新近结识的那舞狮的震天雷,别看他伶人出身,却也是当今朝廷你的红人那,胡老哥你是前程似锦那。”
老胡摇摇头道:“这话就捧太过了,出门在外都靠帮嘛,当时咱们同一营的军士,老哥我是历经了千难万险,才勉强混口饱饭,哪像兄弟你,只跟了当今圣上走了一趟,如今便是御林军的副统领了,说一声万人之上,谁敢不服?这才是人比人,气死人那。”
陈阳连忙摇手低声道:“老哥且莫乱说,赶紧禁声!当时圣上用的武人就得是草包废物,最好是手无缚鸡之力,略有些本事了的人,那就是说罢官就罢官,说刺配就去了边关,你这般捧我,且不是把老弟往火坑里带?”
老胡一拍额头,连连道歉道:“是兄弟的不是了,来来来,我罚三杯,话说回来,这几日城中多了许多军容整齐,杀气腾腾的人马,却是为何?这般雄壮的人马,又叫什么人去领军皇上才放心?”
陈阳笑道:“胡老哥果然是军旅出身,一眼就看出不一样来,我和你说,这些人马原是在各地征剿无故啸聚哗变的贼人,杀人甚多,故而匪气不减,那要是给个能征惯战的去率领,皇上哪里还睡得好觉?因此是交由左右丞相:黄潜善、汪伯彦大人各领一路,分两路夹攻。”
老胡一听,也就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这皇上如何放得下心!使这等人物去领如此大军,那不是白白陷了这许多精兵良将,和皇上数不清的钱粮?他们不在时还好,只要军中有这等人物,那士卒哪里还杀得出士气?”
陈阳笑道:“我道你就不知,身为禁军中的一个小统领,小弟消息却灵通些,原来就在长江对岸,有一群贼人唤名耕战,这上邦一时间没在意,居然啸聚起了近十万人马,却惊动了上邦金国,近日派了使者来临安,因为咱们乘离得近,就要我们出兵前去踏平他们。
“你且想想看,就算他们有登天的本事,不过是一群一时意气而起,啸聚起来的百姓而已,如何抵挡得住大军?那几人就是再不会用兵,这数十万人马抵达时,不叫他四散奔逃,屁滚尿流?这般功劳,自然是皇上身边的丞相去领了。”
老胡笑道:“老弟果然消息灵通,却令老哥汗颜了,来来来,满上,饮酒,饮酒!”
当时两个就在那里你一杯,我一杯,这陈阳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又丝毫没把老胡当作个外人,一顿珍馐琼浆吃完,那宋军几路人马,出征路线如何安排,事无巨细地全报给了老胡,却因为是老胡买的单而千恩万谢,为自己交上了个大钱袋万分高兴。
将这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草包废物送回去,老胡知道事不宜迟,就头也不回地去了震天雷安排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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