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石派去报信的信使刚刚快马加鞭离去,完颜广就已经携大军到来了,这一次当真是席卷天地,透过壕沟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却也阵型不乱,全军都看不出乱糟糟的地方,和传说中大批送死用的仆从军并不相同。
而逼近阵前,却没有看到高高的围栏,只有数道纵横交错,又深又宽的壕沟,加上后面垒砌起一米左右的土推掩体,和寻常城外结寨据守的阵势大不相同。
大军在壕沟不远停下脚步后,就有说客独自来到沟边用十分标准的汉语大声呼喊:“前方军民且休动武,当今大宋暗弱无道,又屡犯吾境,以至于天兵一至,城破君俘,大失民望,更将江北之地尽属我朝,弃公等如无物。
“又兼大宋历来重文轻武,尔等越是劳苦功高,越要受宋王摧折,以此一城之地抗拒天兵,实乃金宋共敌,还望诸君以天下大势为望,弃甲归降,一同讨伐昏君,从此天下太平,众生安居乐业!”
在场的人听起来,这一番话未必真有招降的意思,但却如此陈明了厉害,对那些不明就里的寻常士卒、百姓影响就大了,毕竟大家抛头颅、洒热血出来保家卫国的,这敌国抛来了善意,背后大宋却随时给你捅刀子,却叫人何去何从?
那个说话的人看样子应该是汴京或者燕京降金后被金人带去的文官,虽然中气不足,声音架子却不小,声音发出来得意洋洋,一副:看哥降了金以后混得多好,这叫风生水起嘛。
这副德行跑来做说客,那身后许多军民哪里有多少听的到的,前线这些人哪个不苦大仇深,这些说辞除了让大家更怒,还能省的什么!刘石看得这样,就顺势大喝道:
“住嘴!我军中将士多少人先前居住在西京、燕京边界,那反复打草谷扰民的,只有金兵,从无半个宋人!暴金自长白上起兵,一路征辽攻宋,所过之处尸山血海,屠戮之数远胜河沙之数,那太原、汴京的现状,就是尔等蟊贼口中的太平?
“不错,若契丹人和汉人被杀绝了,你们女真人是太平了,可是这天下神器尚无定数,却依然劳师不休,哪一日才得清平?若真要拿出诚意来,不妨教你那女真精锐上来决一死战,莫要龟缩在后,教他族平民上前挡刀!”
他这声音可是中气饱满,气韵悠长,近处听时也不觉震耳,但远达一里之数却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这话一出,那些强募来的契丹人和汉人动作都有些躁动起来,而那些把真心都卖而金人了的奸贼们赶忙呼喝叫骂,稳住那些仆从军的性子。
完颜广气得破口大骂道:“南蛮贼子!胆敢如此辱我大金,喝令那些废物让开,我让他见识见识女真男儿的本事!”
身旁参谋也是气得不行,待这命令下下去才看到,那么多壕沟显然都布置好了弓箭长枪,任他什么精兵劲骑要杀过去都得拿人命去填,叫仆从军一旁看着,拿女真人去填,却哪有那么多人填!只好再示意,副元帅要淡定。
但是副元帅显然不这么看,他虽说让人感觉不靠谱,但脑子其实不笨,只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刚才那人并非响动如雷,却极其洪亮,使全军几乎都听到了这该死的声音,而且其中还带有一股诡异的煽动之意,让人难掩动容,若照常让外族军强行填上,只怕难为了。”
参谋道:“说得也是,就连我都不知不觉被那声音吼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猛冲上去杀他个明白了,想叫个宋人文官去做说客,却不想遇到了强人,事到临头也不能无功而还,可教仆从军先上,让极乖觉的黑水营协同进攻,一振他们士气,而叫敌人见识见识我们的本事!”
完颜广道:“正合我意!”随后下达了命令:“诸位将士!那些逆天而行的贼人只会搞些鬼魅勾当,切不可受了他们蛊惑!我们大金的将军无论哪族都是一般对待,黑水营同汉军、契丹军一同攻上去,填了他们的废沟,拆了他们的土堆,叫他们知道甚么叫大金天兵!”
那黑水营是完颜阿骨打起兵以来大金最勇猛善战,好战如狂的一个部族,他们东征西讨中出力最多,屡立奇功,但是因为过于嗜血好战,不喜纪律管束,城破必屠,杀人无算,战时平时那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当真是金人治下百姓的大灾星。
这一次直接让他们和那些仆从军一同杀上去,这些嗜血如狂的人物那是半点都不怕死,能冲锋陷阵也是求之不得,同时既能让那些仆从军安心,又能让满足这些人好战的欲望,起到监军的作用,实在是一举多得,教那些南方蛮子好好感受下挑衅大金的下场!
那边战鼓开擂,号角吹起,一排排披甲率极一般的仆从军就往前冲,一群黑水营的人掺杂其中,就要用攻城的方式夸过壕沟,这壕沟比起他们多次越过的护城河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然而海州军民根本就没有打算阻止他们跨过壕沟的动作,看起来这些东西只是为了阻扰马军用的,那些在监军长枪弓箭下不得不上前送死的仆从军,战战兢兢地越过横梯硬着头皮冲入阵地时,一群身手矫健,凶相毕露的女真人也发出嚎叫人灵活地越过去。
到了这个距离,靠前的金兵早已尽入弓箭的射程了,土堆堆出的坡度也使防守方可根据掩体射击,金人却难于射到他们,加上那条壕沟,走过云梯毕竟不是平地,要补上来连续攻击也难,所以气势汹汹的金兵们,不曾想到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场屠杀而已。
可怜这些仆从军本来就没资格批甲,拿着粗劣的武器走横梯跨过壕沟就战战兢兢了,好不容易翻过了梯子,这地方也不便携带盾牌,走近土坡时听一声放箭,就看数不清的人咕噜噜中箭滚落壕沟了。
刘石一起的这三百陷阵军射箭可不是寻常守城人士,弯弓就乱射的,他们带来的加长箭枝不多,现在用的只是寻常箭枝,可是用那麻背弓依然射得比一般人要更准更狠,数百人久经训练,这站在打定靶真是少有虚发,箭箭都有人倒地!
加上刘石那不时一箭让一个动作灵巧矫捷的黑水营兵滚落下壕沟去,不一时越过来了的人就从汹涌而来变得稀稀拉拉了,人数优势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在督军强行赶将过去两三批,每批数百人的强攻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摸上了掩体,就全部被杀死滚进壕沟里了,更夸张的是,不少箭甚至伤到了壕沟这边的金兵,而金人的弓箭怎么射都是白白浪费力气,根本动不得掩体那边分毫。
完颜广就是再狂妄也看出了对面这种看不出什么道理的防御工事,其实是十分巧妙实用的办法,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不得不开始思考对策了,可是战术还没来得及改变,又一批仆从军杂着一些凶悍的黑水营扑过了壕沟。
这次乃是个恶名之盛,连金人都咂舌的黑水百户长带队,此人数次都在人家正商议是否要屠村屠城时,他就开始滥杀了,而领军掳掠打草谷时从未留个半个活口,管他老弱妇孺,东西可以没抢到,人是一定要杀的,只见他怪叫一声,推着好几个仆从军就越过了壕沟。
此人却非简单的凶狠残忍,一身武功也是十分高强,只见他左翻又转,许多支瞄向他的箭都射空了,还有一些准头到了的,也被他借仆从军躲掉了,一下就吸引了许多弓的射击,到后来他干脆提着两个仆从军就像盾牌一样边遮拦便冲,不一时就杀到刘石面前了。
因为这一次黑水营的人来得也挺多,而那个百户长又多吸引了一些弓箭的注意力,很快就有更多人冲上了掩体上方,呼喝凶猛,提刀就打算如虎入羊群般杀入这些躲在掩体后面靠弓箭袭击的海州战士群中。
看到这般场面,可想而知完颜广激动得都跳了起来,大呼道:“还是咱们女真族的勇士勇猛!其余各部,乘此机会,一举冲杀过去,将那些躲在土堆后的贼鼠之辈斩尽杀绝,不留活口!”
在他印象倒算是没错,历史上这个年代大宋的弓弩技术也确实发展到了天下无双的地步,以至于战场上过于依赖远程作战,加上宋徽宗的倒行逆施让大宋战士失去了战心,往往那极强的弓弩没完全抵挡住敌人,被杀到面前了就士气全失,弃阵而逃。
其实宋朝也不是没有那种凶猛强悍的英雄将士,不说刘石才知道的岳家军,就是杨家将也是因为粮饷奇缺,士兵又足数才严重降低了战斗力,还被友军出卖,否则也不至于受金人围攻尽没。
而这一次他们遇到的却不是什么近身就逃的脓包宋军了,只见他们挥着长刀,舞起枪棒,正要进行一场穷追猛打,赶杀那些四散奔逃的敌军时,却看眼前那些人和想象的不大一样。
何止是不大一样?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领军刘石那双目之中,根本就没有半个金人,他都没有做出什么应对动作,还有一部分军人则坚定无比,看得出有些许紧张,但是射箭的不停,补位的人提枪上来抵挡,有条不紊,丝毫没有被破阵的感觉。
如果只是这些,他们这些杀人如麻,以血为乐的恶棍倒还不怕,可是一部分先前的禁军就不一样了,那眼神极其冷漠残酷,既不像猛兽观察猎物,也不像是在看仇深似海的仇敌,而是一种漠视一切,空洞的眼神。
那些仆从军自然看不出多少问题来,这些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黑水营兵却明白,这些人是纯粹为了杀戮而来的,只有经历过战场上最残酷的考验,同时也彻底为杀戮所麻痹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神,他们绝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只要敌人死在自己面前就足够了。
当然,陷阵军的人也一样接受了耕战齐心的文化、思想教育,受到了足够的改造,这些残余的禁军,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和城中其他人一样正常生活,相处融洽,但是面前站着这些些无论从肉体还是尊严上都彻底毁了他们的敌人,他们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到爆发的时候了。
黑水营的百户长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这种眼神,也许再没人比他更了解这种眼神了,在血腥中失去了自我,变得双目中只有杀戮的他,和面前这些人的感觉完全一样,他虽然不怕,但是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他和杀上来的这些兄弟,建功立业的可能性已经完全没有了。
一阵整齐的喊杀声,放完一排箭过去前排陷阵军立刻让位,两排长枪就捅了上来,他们的阵型并不紧凑,不是那种人墙一般的枪阵,但是这些人持枪就和都说好了一样,有人使力就有人配合,有人枪势空了,就有另一支枪补上他的破绽,一动手金人眼里到处都是枪尖。
就连那武艺十分高强的百户长手上长刀也找不到半点杀进去的空隙,一犹豫时,陷阵军前排后撤,一排箭过来直接把他射成了刺猬。
这一批好不容易才杀上去的金人顷刻间就全被杀光了,连人家的阵型都不曾打乱半点,而黑压压涌过壕沟的金兵,根本没来的及补上来,就继续成为活靶子了,不过这一次是势在必得的冲锋,只凭那些陷阵军射箭显然不够了。
看看金兵涌过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挤,刘石一声令下,阵地上全部能拿弓的人都张开弓,一股脑儿朝着他们只顾射,虽然这些人手上弓箭的射程准头都比不得刘石那些人,可是耐不住敌人人多、密集啊,这时候真是个个都是神箭手,那射偏了的人都算中奖了。
然而不管是金人还是仆从军,都在反复死人和掩体被突破的刺激中变得疯狂起来,在有新的命令之前,他们开始发疯一般猛冲,而这个阵地预留的箭枝,却并没有多少,不多时已经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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