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既出,厅上众人俱各震动。真没想到义血堂也有这本书, 更没想到他竟会当众说出这种隐秘,连六剑杨震时也是一脸不解。
曲鼎襄道:“敝堂那本书,原是先师从少林寺潜观大师那里抄录得来。潜观大师曾跟先师玩笑,说少林寺原有七十二般绝艺,添上这本书,就该成七十三样了。家师就说,七十三八十四的,有点碍口,不如就叫《少林逸经》,本堂为了纪念先师,也就一直如此称呼。要说这书人人都看不懂,那也未必,敝堂苏显白苏师兄就读懂了一些。”
包仙寿赞道:“凭苏大侠的才情,他能读懂,那是半点也不奇怪。”
曲鼎襄道:“却也只是懂了很少一点,但本派上下俱都受益匪浅,苏师兄的恩德,本派知道内情的人,无不感念。”杨震时连连点头,以示此事不假。
曲鼎襄道:“苏师兄再想深入深研时,便困难重重,再也难有进境,时间不长就骤然离世。在我想来,也许是太耗心血,未免就与此书无关。”说到这里,便默然无语,陷入沉思。
曲鼎襄接连爆出隐秘之事,可谓重手连出。他所说诸事,任其一样宣讲出去,都能轰动江湖,都能让义血堂声威大涨,也能带来无限的麻烦。
包仙寿也不是笨人,知道自己若是再不识相,唯有自找难堪了。他掉头对包洪羡说道:“洪羡,你去把咱们那本书取来,请曲总堂主杨六侠帮咱们识鉴识鉴。”
包洪羡去不多时,捧回一个石头匣子。包仙寿从身边掏出钥匙开了锁,从石匣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数层油纸,露出一本小书,这书装订精细,页数颇多。包了油纸放在石头匣子里收藏,便能防备寻常的水灾火险。
包仙寿亲手将书交到曲鼎襄手里,说道:“二位请看。”
曲鼎襄接过书并不翻看,先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打开来。他将那本书翻开,选中一页,跟那张纸对照细看,一字一句看得很是仔细,开头处连同中间结尾处共选了五页,看得时间或长或短,看毕说道:“是同一本书。字句或许有不同,但传抄的东西,有不同之处倒也正常。”将书和那页纸递给杨震时,杨震时并不接书,说道:“总堂主既说相同,定然就不会差。我就不用再看了,白耽误工夫。”
曲鼎襄将书连同那几页纸一同递给包仙寿,说道:“包先生也请看看,就知我所言非虚。这几张纸乃是我从本堂藏书上摘抄下来的,时常带在身边,以备旅行时研习揣摩之用,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包仙寿此时也顾不得客气,将两样东西接过,经曲鼎襄从旁指点,帮他查找页码,也很快看完。
梅占雪在一旁看二人的神态举动,觉得不象串通好了作伪。硬起头皮,说道:“包先生,我也能看看么?”包仙寿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微微一愣,笑着将书交过,说道:“姑娘请看。”那几页纸却还给了曲鼎襄。
梅占雪接过书来,小心在桌上放好,先掏出折叠好的一块巾帕,轻轻揭开,登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莲荷清香飘荡开来。梅占雪倒了一点茶水在巾角上,在湿处将右手几根手指擦洗一番,又在干处擦干手指,双手合十对这书拜了几拜,才掀开书页观看。
她没有曲鼎襄那几张纸用来比对,只需阅看文字,边看边摇头,似乎很是不耐。看了几页,便急匆匆向后翻看,很象没有耐心的小孩子。她很快翻到尾页,一脸茫然的将书交回。
曲鼎襄道:“梅姑娘家中也有这本书吗?”梅占雪道:“曲总堂主说笑话了,这书也不是黄历,人人家中都有。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弄出这本谁都看不懂的书来,这不是装神弄鬼么?”
包仙寿道:“先祖和先父都曾在东京殿前司任职侍卫,这本书从何处得来,先父未曾明示,只说得自一场大案。家父临终时吩咐,后人习武是可以的,不必拦阻,却不能过问江湖上的事。好在我家中有祖父父亲留下的田产,堪可度日,我们便听从遗训,安心做了农户。这书我也看过多遍,也勉强能弄懂一两句,却再也法联成一气来看。既然看不懂,也就没心思再看,一直就这么放着,只是当做先人留下的遗物,作个纪念,再也没当他是什么武功秘籍。”说到这里,言语中很是犹疑。
梅占雪道:“包先生,你们谈的都是大事,我也听不懂,我先出去吧。”包仙寿狠狠心,说道:“梅姑娘太多疑了,我并没有什么话要瞒过姑娘,只是下面要说的话委实叫人难以相信,这才迟疑,姑娘不要多心。”
梅占雪听了这话,笑道:“包先生,我也不想走。遇上这种罕见罕闻的事,只要包先生跟曲总堂主不明着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回去坐下。
包仙寿道:“我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三儿子洪虎跟包洪山同归于尽,死到河里去了。这是大儿子洪羡,还有个二儿子叫洪荒,今年二十三岁,之所以没叫他出来拜见总堂主,实在是因为这个孩子疯疯癫癫的,是个废人。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中,整天漫山遍野的乱跑,象个野人一般,连我也不知道他都待在哪里。”
原本谈的是密书,包仙寿忽然转到了疯儿子身上,似乎很奇怪,众人却知道其中必有缘故,耐心静听。
包仙寿道:“这孩子从小倒也还聪明伶俐,只是不喜练武。小孩子都是喜动不喜静的,他却很是喜欢念书,我就请了先生来家里教他读书,从三字经百家姓读起,再读论语诸书。先生说,这孩子天生就是个读书材料。不到十岁上,就能开笔写文章了,先生说,照这些下去,要说中状元点探花,他没有这个把握,但中个进士绝不为难。”
包仙寿叹息一声,说道:“谁知道好景不长,他又不好好念书了,看见先生读《周易》,他便读起周易。村里来了算命的先生,他便帮人家扛着旗幡,跟着人家四处转悠,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转悠,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后来又读他母亲的佛书,又住到庙里读佛书,到道观读道书,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我也不指望他习武,也不指望他考什么状元进士,也就由着他胡来,反正他也就是读点子杂书,并不惹事。”
包仙寿指指桌上那本书,说道:“终究有一天,他看到了这本书。他就再也丢不开了,把自己关在房里,满满的看了三年。看完了这书,可就再也不看书了,整个人晨昏颠倒起来,白天睡觉,有时能不吃不喝连睡两三天,睡够了,夜里就出去四处游荡。那时候他连话都很少说了,到了逼不得已的当口,也就打打手势。”
“我只说这孩子终究是废了,也就不去管他。他这个样子,是不能娶妻成家的,那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么?有一年春天,我正家里烦他呢,有下人来报,说他正在田里拉梨,已经围了好多人在看,我过去一看,果然不假。”
“本地人犁田,一张犁都要用两三头牛来拉,没牛的人家,用人拉梨的话,都要用四五个人,越多越好。这孩子把人家几个人的挽绳都接过来,并作一股,缠在一只手臂上拉犁,走得比三个牛都还要快。那天他玩性很大,拉了一个上午的犁,玩够了,将挽绳一丢就跑了。”
“我很是吃惊,心说他莫非在山里吃了首乌灵芝老参一类的异物?等他回来,设法试试他的脉息,却又不象。我很想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把他关起来,却怎么关得住?门窗桌椅自是不消说,他是一击就碎,牛皮铁链也全都能崩断。我出手点他的穴道,点中后也全无一点效验。跟他对掌,发觉那力量既不是横练功夫,也不是内劲。我想他莫非遇上了什么奇人?就试他的招数,他却全然不识得招数,连叶底摘桃这种粗浅的招式也认不出来,原来只不过是力大。”
众人无一答话,他说的事,比起曲鼎襄所说,显然是奇上加奇,已然无法评说。
包仙寿道:“照我想,他这股大力只能是从这本书得来。无奈他绝不再跟人说话,我无法探问,这也都是猜想,很难证实。莫非乱人盟的人知道了他的事?就是从他身上开始,留意到我家这本书,打上了这书的注意?”
曲鼎襄道:“这位少庄主现在何处?”
包仙寿道:“不知道,又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了。不瞒诸位说,他虽说力大,但用力运气之法实是半点也没有,又兼着疯疯癫癫的,人家若要设计害他,或是用上兵器,伤他是一点都不为难。乱人盟索书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光州蔺一方栽跟头的事我却早就知道。有外人到了咱们地界,我放心不下这个儿子,派人四处去找,不过全都没有回音。他本来就没有个准地方去,只是四处游荡,找不到也不稀奇,我也不过是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罢了。”
梅占雪道:“包先生请放心,这位大哥既能看懂这本天书,肯定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佑。”此人既然早就疯了,跟包洪山的死就没有关系,何况听起来也确有几分可怜之处。
包仙寿道:“老朽多谢梅姑娘吉言。”
曲鼎襄道:“听包生这样说,可见这本书并非真的就看不懂,只是我们限于才力,看不懂而已。包先生,乱人盟三日之约转眼就到,你心里可有了什么算计?”
包仙寿道:“算计我是真的没有。他们说得好听,说什么只是借书过去抄录一份,我看不会这么简单。”
梅占雪道:“我倒有个法子,咱们不如另外造几本假书拿给他们看。这本真书本来就乱七八糟的,没几个人能看懂,咱们再把它搞得乱些,弄得一个字都不少,一个字都不多,十句话里头,换去三几个字,叫他们抄了拿去练好了。咱们也不过是多费几张纸而已,他们可就不妙了。三国时曹孟德怕人掘他的坟,就造了七十二个疑冢,咱们也不用那么费事,只做出两三本假书就行了。”
曲鼎襄包仙寿听了这话,却不答话,竟一时沉默。梅占雪忽然想到,莫非这包家与义血堂这两家有书的,全都早己就造好了假书等别人来上门索要,只是不好意思实说出来?
杨震时笑道:“姑娘不要忘了,乱人盟他们若真的只是想要抄书,就算把真本拿给他们看了,也没什么要紧,毕竟这书无人能够看懂。不过,他们若是想独贪这本书呢?”梅占雪道:“杨六侠是说,他们抢了书还要杀人灭口?那他们为何还要先上们闹事,让包先生又了警方觉?又再派蔺一方来报信勒索?为什么不直接杀上门来?他们就不怕包先生逃走、毁书,或是造假书骗他们么?”觉得这话很是有理。
包仙寿道:“他们这样先礼后兵,是为了更稳妥些。他们先拿我的名誉跟身家性命要挟,就会让我以为,显示他们只是为了要书,却无意杀人灭口,独占此书。若是逼迫太过,叫我走投无路,到了危机关头,我就会先毁了这本书,他们纵然杀尽我全家,书却也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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