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四大要穴被制,被矮老者系在松林茅屋之中,不觉已过了三天。矮老者每天晚上过来在他身上补上几指,带他到松林深处大便小便,再把他押回来系好,丢给他一点干粮冷水,便再难见到人影,倒也不来难为他。
第四日上午,楚青流正在胡思乱想,矮老者又赶进来一个人,竟然是那个昆仑派的公琦。矮老者照样将公琦也用铁链系了,对楚青流道:“小子,你看我老人家心肠多好,怕你闷得慌,还给你找了个说话的。”说着去了。
公琦未穿长袍,身上只有内衣内裤,脚上的靴子也不见了,穿了一双破旧布鞋,一坐下来,便将布鞋脱下来趿拉着穿,显然这鞋不太合脚,乃是别人之物。看这个样子,他竟是在睡梦中被矮老者擒来。他与昆仑派诸人同住,别人不提,那个卫远人却是个老江湖,矮老者能轻松拿人,还真有点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风度。
公琦道:“原来楚师弟也在这里,不知你是怎样被捉住?那位梅姑娘怎么不在?”
楚青流道:“打不过人家,就被擒来了,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公师兄是如何被擒的?”
公琦道:“偷袭。我正睡着,胸口就叫人点了穴道,再也反抗不得,也无法呼救,就被他擒来了。你跟吴师叔在中原多年,可认得这个矮子?他莫不是跟你们有仇?”
楚青流笑道:“适才你一进来,我还以为这矮子是跟你们西域昆仑派有仇,我是受了你们的连累,看来我是想错了。明天他再来,我就跟他说,我们望海庄跟你们西域昆仑派二十多年全没来往了,还是把你放了算了。”
公琦道:“楚师弟说笑话了,既然他不是仇家,怎又会把咱们全都关起来?”楚青流道:“为了什么,我是猜度不出,明天他来了,你再问他好了。”
次日矮老者照例进来补指,公琦道:“这位老丈,请问你为何要将我们关起来?能否说给我们听听?”楚青流也道:“这位公师兄虽说是昆仑派的人,跟我们望海庄实在多年没有来往,你关他没有用处,只关我一人好了。”
矮老者冷笑一声,说道:“少拿你们昆仑派跟望海庄的名头来唬人,我是吓大得么?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全都得罪了瞿大小姐,这才把你们关起来。你们么,一个多管闲事,一个憨脸皮厚,属狗皮膏药的,撕甩不掉,这才把你们关起来。若不是看着吴大侠的面子,嘿嘿!谁有老米饭养活你们这些闲人?你们好好待着,等过了三个月两个月,那边的事情一了,大小姐说不定就会想起你们来,到时候就会放你们出去,现在么,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还是那句话,咱们谁也别麻烦谁,你们若是想找不自在,我有的是手段。”说罢扬长而去。
听了他这番话,楚青流不能不急,公琦却登时心灰意冷,如坠冰窟之中,只觉得再无生趣。可这番自怜自哀只存续了一个多时辰,便被他自己化解掉了。若凡事都能往好的一面去想,总能叫人想出一点好处来,公琦正是照着这个路数干的。他想,我是牛皮糖、狗皮膏药,摆脱不掉,可见还有摆脱掉了的,他们就全都不如我。大小姐只是把我关了起来,却没有杀我,她要杀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她为什么不杀我呢?可见对我还不是全然没有情义。
他如此越想越是快活,只觉得如此衣不蔽体被人锁在这密林茅屋中竟是舒适无比。若大小姐有朝一日真的不理他了,拿他当蔺一方家的那些恶狗对待,那才是万劫不复的悲惨地狱,到了那种地步,自己该怎么办,实在是想也不敢想。
他想到得意处,对着楚青流道:“楚师弟,既然不是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咱们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好了。”
楚青流心中有事,哪能象他一样安心待着,只是随意点点头,并未说话。他本来还指望能说动这个公师兄,两人齐心同力,想法子离开,如此看来已全不可能了。
公琦自思自乐,原本无意多说多讲,转眼见到楚青流也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没来由猛然记起双河镇上采莲时的诸般情形来,登时一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变得明透澄澈,诸般事体从心头一一闪过。想起瞿灵玓自从见了这个人,片刻之间竟然两次赶自己离开,甚至说出好聚好散的狠话来,此后对自己就再也未曾有过好脸色,与此前相比不啻是变了一个人。
其实他这全都是臆想,人家此前又何时对他有过好脸色?有好脸色怎能在西北就丢下他东下?他此时只觉得双河采莲之前,一切都是天堂,采莲之后,诸事都是地狱,将他从天堂拉到地狱的,就是眼前这个楚青流楚师弟。只须杀了此人,瞿灵玓对自己便会旧情复萌,想到此处,一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两人双手间的铁链只有半只竹筷长短,系在地上的铁链也勉强及腰,垂手站立就会绷紧。站着实在别扭,两人全都是坐着。
他挪到楚青流身前,盯着墙壁发了会呆,估摸着足够出其不意,忽地双拳抱拢,使尽力气,用腕间的手铐向楚青流的左太阳穴狠狠击下。
楚青流绝想不到他会突下杀手,无奈之下身子右倒,想卸去来拳的劲力,同时闪出空档,好起左脚踢向公琦的裆部小腹,他此刻满腹怒气正无处安放,出手也是不顾轻重。
可怜两人都是数处大穴受制,力气气息比常人都还不如,举手动足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楚青流未能避开公琦的拳头,公琦也未能避开小腹的一脚,好在都是有招无力,不会致命。楚青流摇头晃脑,公琦弯腰揉腹,楚青流额角流血,公琦小腹吃了这一腿,受伤也是不轻,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楚青流道:“还打么?”公琦道:“打,怎么不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楚青流见他说了狠话,也起了杀心。
这两个青年高手,一言不发,街头粗痞一般纠缠厮打起来,插鼻拉耳,挖眼掏裆,无所不用。累了就歇,喘息够了再打,好似两人中非死掉一个不可。矮老者捧着一壶酒在门口看得饶有趣味,两人也全然不顾。
矮老者一仰脖喝干酒壶,右手持壶,走进来左手连出,将两人定在当场。抬手打了两人数个耳光,骂道:“发他娘的什么疯?想死还不容易么?你死了,你爹娘谁给送终?你的师父谁给送终?我是孤老头子,没养过儿女,没有徒弟,死了没人哭我也不亏,人家把你养活这么大,教你武功,你也叫人家落一场空么?怎地这么孬种?”
从袍底下翻出一把短刀,往地上一扔,说道:“想死的,就拿刀子自杀,老子成全你们。”这人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没想到也能说出这番话来。
见无人拾刀,矮老者怒哼一声道:“你们都以为能杀了别人,自己留下活命,我告诉你们,不管谁杀了谁,留下的那个也讨不到便宜。老子先叫他挖坑,再把你们一坑埋了。不信的话,咱们就试试看。”解开两人穴道,只留几处要穴不解,恨恨而去。
楚青流道:“我不想死,公师兄,你想不想死?你若想死,还想拉着我垫背,我也无法,你就快点上来。若是不想死,那就安安稳稳的,别惹人笑话。”公琦此时怒火已去,他又如何肯死,不声不响背过脸坐下了。
两人经此一役,半点情分也没有了,虽时时刻刻同处方丈之内,却再无片言交接。偶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也尽是鄙夷不屑,直如多年的冤孽夫妻。
矮老者却也不再整日离开,每天只是出去一个多时辰采买酒菜,回来便喝到沉醉,醉而复醒,醒来再醉。有时还带了酒菜过来到厨房里喝,将两人的铁链放长,命两人烧火炒菜,洗碗温酒,二人也不得不从。照他的身法和出行时间来看,二三十里外便该有镇店,不过全不见有樵夫猎人来过,想来是地形险要,道路难行或者干脆就没有道路。
这日矮老者买了酒菜回来,又差派二人收拾整理,服侍他喝酒。今日他脾气极坏,简直事事处处都不合他的意,不是菜冷了,就是酒热了,举手就打,抬脚就要踢,直如拿二人消遣一般。楚青流道:“你这人好不通理性。什么热了冷了,要想不冷不热,你就自己过来动手,我不伺候了。”说着将正温的酒朝地下一放,走到墙边蹲下。
矮老者奇道:“你真的不干了?”楚青流道:“不干,不干了,你过来打吧。”
矮老者手掌已然举起,又硬生生放下,转脸见到公琦正看着二人,抬腿对他就是一脚,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好好干活!”公琦被打得莫名其妙,就想也丢下手里的活计,终究是不敢,只得继续干活。好好干活尚且挨打,真敢不干的话,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
矮老者回座再喝,满腔心事终究忍耐不住,也就借酒撒疯,骂道:“我他娘的也是没做好梦,摊上了你们这两个玩意,人家忙得恨不得生了四只眼,八只手,好在那里抄书,我却在这里当牢头禁子,在这里喝黄汤,跟你们淘气。我辛辛苦苦做下来的活计,这时候有了收场,却只能看着别人得利,我还不能发发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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