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想么?”云风篁端起茶水吹了吹,缓声说道,“纪氏之所以不让你跟长公主有孩子,无非是怕你往后靠着子嗣当筹码,挣脱他们的辖制。但不希望你跟长公主有孩子,在你身上做手脚就足够了,做什么冒险对遂安殿下下毒手?”
“她就算是庶出,亲爹嫡母都没了,那也是孝宗亲女,皇家的金枝玉叶。”
“又深居宫闱。”
“这下手的难度,善后的难度,不知道高了多少。”
“当时纪氏尚未覆灭,太皇太后、母后皇太后以及元后都在,但陛下已经亲政,且对纪氏虎视眈眈……纪氏做什么冒这个险?”
“难不成他们还怕你没了子嗣之后同他们闹掰?”
她神色轻蔑,“你要是有那份骨气,也不会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了!”
“他们宁可冒险也要对长公主下手而不是你,不外乎是既不希望你有流着皇家血脉的子嗣当做保命符,又想利用你的血脉做文章……你本身毫无价值,你的血脉亦是如此。但,你是本宫的嫡亲堂兄弟。”
“这身份搁在谢氏人丁兴旺的时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价值还不算很高。”
“可谢氏出了岔子,尤其是,本宫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有他们的子嗣,都去的七七八八了,你跟你的血脉,在本宫眼里,自然也就矜贵起来了。”
“只是谢氏虽然远在北地好算计,狸儿却是打小被本宫安排给秦王做伴读,从此深居宫闱,有本宫亲自看着,难以下手。”
“或者说,下手之后容易引起本宫的怀疑。”
毕竟她可不是善茬。
当初会州城破,谢氏合族覆灭,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若是养在膝下的谢狸也出点什么岔子,之后谢细雨也没了,云风篁怎么可能不怀疑谢无争?!
“总之谢狸你们不敢动,但四房其他男嗣都没有的话,就算这孩子是庶出子,到底也是本宫亲侄子,本宫怎能不朝他倾斜?”云风篁缓声说道,“若是谢弗忘不冒充四房子嗣,他资质再出色,少不得排在狸儿之后。你不甘心……不,你没这本事跟心机,是纪氏余孽罢?利用你隐藏行迹不说,还想让本宫给他们栽培后辈……谢弗忘是你跟纪氏女的孩子?”
谢无争闭上眼,没说话,是默认了。
云风篁若有所思:“难怪十八哥会身败名裂……本宫一直都有些怀疑,毕竟十八哥虽然算不得光风霁月,也是有着私心的,可他是诸兄弟里同本宫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最清楚本宫的秉性没有。就算错过了尚主的机会,难道本宫会亏待他么?当初本宫驱逐了那许多兄弟离开帝京,唯独留了他下来,也唯独推荐了他给崔琬做弟子,就是下定决心要好生栽培他的。他那会儿,来帝京才几年?却何必心急?”
“而且他跟江表姐青梅竹马,就算江表姐自恃本宫与母亲的宠爱偏袒,不肯向他低头,长年累月的积愤,或者会让他痛下毒手。”
“可当时他们闹翻了才多久?”
“表姐还有孕在身,又给他生了嫡长子……”
“我谢氏虽然人丁兴旺,却素来重视子嗣。”
“十八哥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按说凭他自己,再怎么急功近利,也很难下定决心。”
“料想是纪氏私下撺掇引导的罢?”
“毕竟有十八哥这个同母兄弟在一日,你就算是驸马,在本宫心里,也永远越不过他……而且当时小崔氏只生下一个女孩子,她年轻,身子骨儿也好。若是略作耽搁,十八哥有嫡子留下来,那么就算你让谢弗忘冒充十哥的私生子成功,在本宫这儿,也很难比得上十八哥的嫡子……”
作为谢氏嫡女,云风篁继承了家中嫡庶分明的观念。
谢细雨没有嫡子留下来,有的话,谢弗忘天赋再好,也必须往后靠的。
纪氏余孽存心对她敲骨吸髓,自然不允许这些在她心目中定然排在谢无争跟谢弗忘前面的人活着。
“……就是这样子。”谢无争一直没睁开眼睛,哑着嗓子说道,“娘娘到这时候,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同臣说话……臣……所以知道,这辈子都比不过你们这样的人的。这些年来,臣虽然享受着自己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富贵权势地位,却没有一日是安心的。既担心纪氏余孽成功之后,卸磨杀驴;又担心娘娘察觉破绽,清理门户。”
“有时候臣十万分的后悔,后悔当年一念之差……”
“但有时候,又觉得,有这些年的富贵权势,哪怕是偷来骗来的,却也值得了。”
“若非当年狠狠心选择了同纪氏合作,这些享受这些机会,永远都跟臣没有关系!”
“为了追求富贵,做出丧心病狂之事,本宫倒是能够理解。”云风篁看着他,柔声说道,“只是你算计本宫、算计十八哥、算计四房也还罢了,却怎么,连自己的生身父母、大房的子嗣,都不管不顾呢?谢氏上下,除却我四房同你有些恩怨芥蒂,其他人,难道也曾对不起你过?更别说上头的祖父祖母,那可也是你的祖父祖母。”
“当初本宫得宠的消息传回去,家族上下只有本宫的母亲心疼本宫人在深宫,步步惊心。祖父祖母,却是一门心思希望本宫提携家族,尤其是你们大房……”
“他们当年让母亲打理后宅,固然扫了大房的面子,可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大房,甚至因着这个缘故,处处偏袒你们这一房的。”
“祖辈都那样的年纪了,竟然还要遭遇家族倾覆之祸。”
“若是外人所为,只能说谢氏福祚衰微,再怎么痛不欲生,本宫也认了。”
“却是你这个畜生起的头。”
“本宫一直觉得自己算是心狠手辣了。”
“今日见着二十一哥,才知道何谓不忠不孝不义,禽兽不如!”
谢无争惨笑道:“娘娘骂得很是,臣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人……但是娘娘您这样的人,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因着聪慧非常的缘故,就算遇见了对于常人来说万劫不复的处境,您也总能够靠着气运或者自己的手段,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可臣母不是,臣也不是。您不会懂得臣这样的人,想要往上爬,却没有能力的悲哀。您可还记得,当
初遂安殿下不能生育的事情传出来之后,臣发誓与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在乎子嗣之后,被赶出帝京之事?”
云风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谢无争也不在乎,自顾自的说道:“……有段时间,臣与殿下在北地,那会儿,曾托付过娘娘,臣妹的婚事。只是,娘娘给拒绝了。”
“在那之前,臣每日里如坐针毡,时时刻刻觉得对不起您。”
“总是担心哪天会害了您。”
“可您的拒绝,让臣明白了,就算您是臣的嫡亲堂妹,但臣在展示出足够的分量之前,在您眼里,也是没什么价值的。”
“就像臣刚才说的那样,臣跟您坦白,顶多被您觉得是个好人。”
“但您不会因为觉得臣是个好人,就对臣委以重任,就给予臣想要的东西。”
“您要的是能人。”
“可臣不是。”
“如果臣愿意安分守己的面对自己的平庸,臣起初就不会同纪氏有着任何的瓜葛。”
“臣不甘平庸又无力出彩,纪氏包藏祸心,但他们至少给了臣一个机会。”
“可娘娘,不会给。”
“从那日起,臣下定决心要跟他们合作……”
他说到此处,双目赤红,悲声说道,“臣知道自己禽兽不如,但,臣也要说,臣是真的不知道纪氏彼时已然覆灭,竟然还能谋划会州城破之事,更借此屠戮了谢氏上下!!!”
“臣再不是个东西,如娘娘所言,就算舍得拿四房上下去做垫脚石,就算舍得牺牲其他各房的人,对大房,臣到底是不忍心的!”
“故此当初接到谢氏覆灭的消息时,臣是真的悲痛欲绝!”
“是么?”云风篁冷笑,“后来你立刻怀疑顾氏,并且舌灿莲花的说服本宫一起怀疑顾氏……难道是你自己想得出来的主意?!”
谢无争嚎啕大哭:“这是纪氏教臣的!这纪氏教臣的!他们说……他们说……若是大房无恙,其他房却死伤殆尽,以娘娘的城府,只怕立刻就会怀疑臣!而到时候,臣就算是娘娘的嫡亲兄弟,难道娘娘就会放过臣么?而且……而且大房除了臣之外,都没有了!没有了!纪氏女为臣生了数名子嗣,若是臣没了,他们也不能活!臣想着,臣为了延续大房的血脉,总也要苟且偷生……”
“若是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大房的诸位兄嫂泉下有知,你猜他们愿意不愿意要你这畜生来延续大房血脉?”云风篁嗤笑了一声,淡淡道,“罢了,贪生怕死就不必寻理由了。本宫没耐心听你这些啰嗦。”
她顿了顿,道,“这些年来,前朝后宫发生了许多扑朔迷离,最终不了了之的事情,之前本宫也是一头雾水,如今看来,许多却是纪氏余孽所为了?这期间,他们定然没少打本宫的旗号罢?否则……”
贵妃微微冷笑,“本宫为血缘所蒙蔽,也还罢了,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
“你们之所以能够蒙混过关,到底坏了本宫多少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