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帝妃叫了好几次水,次日早上淳嘉照例天不亮就去醒心堂视事,因着如今不用请安,云风篁拖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正坐在妆台前懒洋洋的收拾着,外间朱萼快步进来禀告:“娘娘,宣妃那边派了人来,说梁氏似乎发动了。宣妃没生养过,如今急的不行,想请您过去坐镇!”
“算着确实是这几日。”云风篁看着铜镜,让清都,“手脚麻利些。”
清都忙给她梳了个盘桓髻,拣了几样钗环带上,又同其他人一起伺候着换了衣裙,外头步辇已经备好,见着侍者们簇拥着贤妃出来,忙请她登辇。
如此到了宣妃所居绛雾苑,这是一幢坐落枫林间的精舍,秋日里枫林红透,会将林间雾气染作绛色,故此得名。
不过皇家素来只在盛夏过来避暑,这等景色,却只有长年驻守的宫人才能得见了。
这会儿枫叶青青,林间山岚虽然在茂密枝叶的掩护下尚未散尽,却只是一色的乳白,宛若雪色薄纱,缥缈于似有还无间。
人行其中,平添了几分飘飘欲仙,宛若随时乘风而去。
“娘娘可算来了!”宣妃衣裙鲜亮,容颜秀美,拢袖站在垂花门下,山霭萦绕,颇似神妃仙子,只是一脸的急切冲淡了这份仙气,见着步辇落下,就带头快步迎上来,绞着帕子,语带焦急道,“梁氏身边的人方才来报,说她似乎要生了。妾身按着太医的叮嘱,早早给她备了产房,这会儿人是送进去了,只是……她一直在叫着,也不知道怎么了,妾身听得好生担心!”
云风篁皱眉道:“稳婆跟太医都到了不曾?他们怎么说的?”
宣妃道:“稳婆已经进去了,太医还在过来的路上……稳婆说没什么事儿,但妾身心里就是害怕。”
她说这话时脸色微微发白,似乎被吓坏了。
“你怕什么?”然而云风篁轻描淡写的,说道,“梁氏从本宫那儿送到你跟前时就有好几个太医把过脉,说娘儿俩都好好的。这些日子你也是仔细照顾,能出什么岔子?妇人生产终归是艰难,但既然稳婆说没事,她们过来人,肯定比咱们这种没生养过的有经验。且冷静些,随本宫去产房门口等着做母妃罢。”
这贱婢这会儿都不忘记甩锅???
宣妃被气得噎了噎,才咬着牙道:“是。”
这么一来她倒是不紧张了,她开始琢磨要是梁氏这一胎生产不顺利,该怎么推脱责任?
毕竟看云风篁的样子,如果里头梁氏有个三长两短,怕不立刻能给她扣个照顾皇嗣不力的罪名?
寻思间二妃到了产房门口,果然里头一声声的传来惨叫,高亢尖利,听着怪瘆人的。
宣妃刚刚恢复如常的脸色顿时又有些发白,看向云风篁,这位贤妃娘娘淡定的不得了,还在扭头低声吩咐随行的宫人,回去借月小筑那边取她喝惯的茶水来:“梁氏这是头一胎,怕是需要些辰光,顺便带些茶点,今儿个怕是要在这里坐好久。”
“妾身听着梁氏这动静,真是坐立难安。”宣妃忍不住奚落道,“故此派人请了贤妃娘娘过来做个伴,没想到娘娘却是镇定自若,半点儿也不挂心的,这份沉得住气,真叫妾身看了觉得惭愧。到底梁氏也曾为娘娘宫里人,伺候过娘娘些日子呢。”
言外之意云风篁对底下人苛刻,梁氏在里头挣命,她还有意思要吃要喝。
“谁叫你膝下空虚呢?”云风篁闻言头也不抬说,“本宫都是有一双儿女的人了,这等生产的场面有什么好惊慌的?这会儿梁氏才进去,稳婆没出来说什么
,可见一切顺利。你现在就慌了,也难怪需要请了本宫过来坐镇——不然等会儿梁氏真正开始生产了,你还不得晕过去?到时候里里外外没了人主持大局,成何体统?”
宣妃暗暗咬牙,哼笑道:“妾身不过是由己及人,听着梁氏这般动静,想到日后若是妾身生育之际,故此心惊肉跳。娘娘命好,自来都是等着做现成母妃的,当然不慌不忙!”
“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想到自己生产竟然心惊肉跳?”云风篁淡定回击,“本宫一双子女的生母生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慌慌张张的。那你将来要生了,可一定记得及时请了本宫这样命好的给你坐镇,免得你福泽不足,拖累了皇嗣。”
宣妃气得跺脚——她乳母殷氏看情况不对,忙将人拉到角落里劝:“六宫都知道贤妃不能生,早先皇后贵妃那班人还能不拿这事儿刺她?她能斗垮贵妃、跟皇后争锋,这类话定然已经来来回回听过了,娘娘拿这事儿说嘴,她哪能没话回您?”
“真不知道这贱婢怎么讨得陛下欢心的?!”宣妃切齿道,“就那么个出身,庶姐还是个不知廉耻的,陛下竟这样抬举她!”
殷氏叹口气,低声道:“陛下哪里是抬举她呢?不过是汲取纪氏的教训,不愿意看到宫中出现贵女出身的妃子只手遮天的事情。故此她这等寒门出身的妃嫔反倒是要得陛下格外扶持了……您想寒门出来的,谁见了您这样的不是先矮了三分,便是陛下抬举,也撑不起跟您打擂台的心气啊!”
“偏这小云氏骄横善妒,可不是正投了陛下下怀?”
“照你这么说,本宫还不能跟她斗了?”宣妃深呼吸,“陛下不放心我们高门,抬举寒门妃嫔也还罢了……却怎么非要选这么个没规矩的,见天的不说人话!”
殷氏道:“那倒不是。陛下的心思,家里早就揣测过,他待后宫如在前朝,既不希望高门贵女占据上风,也不想看着寒门妃嫔太过颐指气使,顶好双方制衡,谁都别想大权独揽!这么着,咱们跟贤妃的关系,本来就不可能好。那样的话,陛下反而会不喜。”
“婢子想着,贤妃从咱们进宫来,态度就磕磕绊绊的,约莫就是猜到了陛下心思。”
“所以但凡有机会,咱们也不必跟贤妃客气!”
宣妃难过的说道:“本宫倒是想给她添堵,可你看,贤妃不给本宫添堵就不错了!”
打不过啊!
怎么办?
这个殷氏也没办法,只能安慰自家主子:“她也就能在口舌上占些便宜,到底小家之女不上台面……她那样的出身跟做派,慢说陛下从来没有立她为后的意思,就算有,前朝诸臣也没有会同意的。”
好像也只能这么找平衡了,宣妃仰头看天,半晌,硬生生的忍了情绪,走回云风篁身边,跟她一起坐下来喝茶吃点心,等着里头梁氏的消息——梁氏这头次生产的确挺折腾的,从快晌午的时候发动起,一直拖到了入夜之后,才哭喊着生下一个女儿。
听说是位小皇女,宣妃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然后转为复杂:养个便宜皇女,倒是不会跟自己以后的皇子争什么,问题是皇女分量不如皇子,这么着,付出个庶兄的婚事换来的宫嫔,好像有点亏?
云风篁左右站着说话不腰疼,倒是笑容满面的恭喜了她:“宣妃你快看看你这女儿,眉眼酷似陛下,长大之后必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小皇女五官确实颇为肖似生父,宣妃注意到这点,心里舒服多了:人对于长的像自己的孩子总是格外注意些的。
所以这女儿在争宠或者固宠上应该还是比较有用的?
她这么想着,神情和缓下来,抱着襁褓端详了会儿,就吩咐给侍者们打赏,好庆贺自己喜得爱女,又跟云风篁商量:“梁氏这回生产颇为辛苦,妾身想着,是不是给她位份提一提?”
“宫中规矩,宫嫔生产都可晋位。”梁氏位份不高,提一提也没什么,何况是自己宫里出去的人,云风篁无意留难,颔首道,“这事儿你看着办,回头咱们一起去禀告陛下,陛下必然准许的。”
这种事情其实应该请示纪皇后,但皇后不在,就算在,她们俩连同瑞妃如今都在努力的挖皇后墙角,想方设法的跟皇后抢宫权呢,有皇帝撑腰,却何必走皇后的路子?
“既然母女平安,那本宫就先回去了,大皇子跟昭庆也还小呢。”云风篁见没什么事儿了,就起身告辞,又提醒宣妃别忘记给淳嘉报喜,“陛下等会儿应该会过来看二皇女,本宫就不打扰你这儿了。”
宣妃将襁褓交给侍者,亲自送了她到门口,做足了姐妹和谐的姿态,这才回去内室琢磨该穿什么衣裙更吸引皇帝注意?
云风篁回到借月小筑的时候都是掌灯时分,饭点都过了。
清都一面叫人将留好的饭菜拿去热,一面心疼云风篁:“宣妃那边也真是不成样子,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给娘娘用晚膳,还得娘娘这会儿回来用。”
“她是自觉早晚能自己给陛下开枝散叶的,听着梁氏那边惨叫,不免代入自己害怕起来。”云风篁哂道,“可不是手忙脚乱的顾不上了?这么个胆子,本宫要是存心给她找事儿,编些个惨烈的故事给她听,怕是她以后怀上了都未必生的下来。”
不过她觉得目前不适合这么对付宣妃,一来这人还没怀孕,二来淳嘉不是傻子,宣妃眼下也威胁不到云风篁,犯不着冒着惹淳嘉不喜的风险下这种毒手。
“今儿个瑞妃她们居然没去绛雾苑。”云风篁让人去喊了陈竹过来问,“可知道为什么?”
陈竹低笑了下,说道:“娘娘,好像那几位闹掰了,故此梁氏生产,瑞妃、曼雅夫人还有殷昭仪都没过去。”
云风篁稀奇道:“怎么闹掰的?不是就殷昭仪惹了她那几个姐姐们不高兴?”
“殷昭仪那日做的的确让宣妃瑞妃还有曼雅夫人挺意外的,但当天晚上,瑞妃不是就找借口拉了陛下去她那儿么?”陈竹说道,“似乎宣妃她们就生气了,觉得瑞妃跟殷昭仪一路货色……”
“那曼雅夫人同宣妃呢?”
陈竹小声道:“曼雅夫人心直口快,私下里说这都是宣妃不中用,镇不住场面,姐妹们才只好自找出路……宣妃听见了,这哪里还能继续好下去?”
云风篁若有所思:“这四个进宫之前都是世交,一起长大,姐姐妹妹的很是亲热,这闹掰的未免也太利索了。”
“娘娘怀疑她们有着什么密谋?”陈竹顿时警惕起来。
云风篁托着腮,沉吟道:“这个不好说,反正你盯着点罢。”
陈竹连忙答应:“奴婢一定看牢了她们!”
想了想没其他事儿了,也就摆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了近侍服侍。
她想这晚上淳嘉肯定会去宣妃那边看新出生的小女儿,肯定不会过来了,所以梳洗之后去旁边屋子里看了一回大皇子还有昭庆公主,也就径自回房安置。
谁知道睡下没多久就被吵起来——倒不是淳嘉忽然来了,而是绛雾苑那边出了岔子:梁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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