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想保下几位新人?别开玩笑了,那位娘娘杀人倒是一把好手,自从她进宫以来,宫里头没了的妃嫔,鲜少同她没关系的,什么时候救过人?”东兴大长公主听着底下人的禀告,轻哼一声,说道,“况且这些新人时运不济,什么时候进宫不好,偏赶着后宫齐齐遭难的时候,她们倒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前头陪着陛下莺莺燕燕好不快活……换了你们,你们守着儿女挣命之际,却有人在同你们夫婿兜搭,你们能不迁怒?贵妃可不是什么好脾性,她能心疼这些新人落到安妃手里?不定安妃多年没出手,此番忽然对新人下起了毒手,就是贵妃在借刀杀人!”
几个儿媳妇有点尴尬的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小声说道:“但刚刚谢家那三位小姐,话里话外都是贵妃娘娘颇为怜悯新人,这……会不会,贵妃娘娘兴许不是真心实意怜惜新人,但陛下有这意思?毕竟贵妃娘娘素来最会揣摩圣意的。”
“……这也不太可能。”东兴大长公主想了想,摇头道,“你们还是不了解天子,天子能够在纪氏手底下蛰伏多年,岂是那等粗心大意的?实际上天子心思再细腻不过。他对新人若是真心实意,当初就会让安妃带走磋磨。既然没拦着安妃,可见新人在他心目中地位也就那么回事……天子如今心意还是在贵妃身上的。这种情况下,他如何会在贵妃跟前流露出对新人的不忍?便是去找皇后、或者直接吩咐安妃,对天子来说很难吗?”
大长公主沉吟了一回,道,“贵妃应该有其他的安排……唉,本宫也是老了,跟不上贵妃的想法了。”
儿媳们赶紧安抚一番,末了请示:“谢家小姐们的意思是希望咱们家能够搭把手,既然如此,母亲您看,咱们是不是做点儿什么?”
“横烟有什么话传过来不曾?”大长公主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
待知道德妃没传什么消息给娘家,东兴略作思索,就是摇头,“谢家小姐那儿,敷衍一番就是。贵妃为人精细,倘若当真需要咱们家做点儿什么,能不直接给德妃说?怎么会只交代几个小女孩子?本宫寻思着,只怕她是在有意栽培几个孩子。”
便吩咐,“这样,先跟外头传话,就说贵妃养在跟前的谢氏女,个个人美心善。对于安妃近来的举措,十分的不赞成。只是碍着身份,不便说什么。”
“这样会不会让陛下或者慈母皇太后不喜?”儿媳们有点儿迟疑,“听闻此番安妃去崇昌殿上闹,皇后竟然都没敢露面……”
“皇后要是当真对安妃姑侄俩战战兢兢,这消息是怎么传得沸沸扬扬的?”东兴叹口气,“不过是给陛下面子罢了。只看陛下未曾吩咐外头不许胡乱议论安妃,就知道他对安妃的情分,也耗得七七八八了……眼下不过是在看慈母皇太后面子。但咱们这位天子……”
她欲言又止,看了眼四周,见都是自己人,才放低了声音,徐徐说道,“咱们这位天子未雨绸缪得很,只怕这会儿已经在寻思着若是慈母皇太后拿往日情分还有孝道压他要怎么办了。既然如此,你们觉得,他会希望慈母皇太后姑侄俩的名声一尘不染呢还是慈母皇太后尚未开口,外头已经一迭声的认定了太后她不讲理?莫忘记,当初明惠依仗先帝嫡女身份上朝当众诬告贵妃时,陛下可是一筹莫展!”
“这样的教训若是还不记得,那也枉为明君之姿了!”
总而言之,在东兴看来,淳嘉是那种不管什么事儿,先将主动权拿在手里的人。
这也不奇怪,毕竟皇帝十五岁践祚,在纪氏手里唯唯诺诺了近十年,怎么可能不长记性?
淳嘉认为袁太后不会跟自己撕破脸到拿出往日情分来挨个说嘴的地步;跟他故意放任皇后等人败坏太
后名誉,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一个蛮不讲理甚至老糊涂了就知道护短的太后的形象,并不矛盾。
至少在淳嘉看来不矛盾。
他的目的只是不让太后有能够威胁拿捏自己的资本,他兴许还挺愿意继续厚待太后的,反正最终到底怎么来的权力跟把柄,皇帝一定要亲自拿着。
这是一个天子的本能。
东兴太清楚这种本能了,她亲爹世宗、同父异母的兄长神宗、侄子孝宗,都是这个腔调。
区别无非是有些天子成功了,有些天子失败了。
到目前来看,淳嘉显然是属于成功那一边的。
“总之这会儿在外头说安妃坏话,只要不是明着指责慈母皇太后,不打紧的。”东兴缓声总结,“毕竟安妃跟陛下青梅竹马,这几年来,她失了宠爱,性-子也不好,再三再四的出幺蛾子,陛下却还是将其荣养宫中,你们道这是陛下念及旧情么?焉知不是陛下需要你们认为他念及旧情?”
要知道,当初纪氏之所以判断淳嘉不足为惧,有个非常重要的缘故,就是淳嘉对元后纪凌紫并不亲近,倒是对才貌都平平、性-子还不好的袁楝娘千依百顺。
这在勾心斗角惯了的纪氏看来,天子优柔寡断且不知轻重,故此好控制。
但随着皇帝亲政之后,尤其是纪氏跟摄政王去的先后覆灭,大家也就逐渐忘却了这段往事。
此刻被东兴提起来,才悚然一惊!
“天子前后两位外家都没有好下场。但哪个皇帝愿意被认为刻薄寡恩呢?安妃在前朝后宫的风评都不好,她也的确不好。就这么个主儿,陛下就算厌弃了她,却还是风风光光的养在宫里头,锦衣玉食伺候着。为此底下人能不觉得,天子针对纪氏、针对袁氏、针对摄政王,都是迫不得已?其实天子还是宽厚的,否则就安妃那做派,有几个人受得了!但谁知道天子怎么想的?宫里多养个人压根不算什么。他养个安妃,却能稳住多少人的心……”
东兴有些意兴阑珊的叹口气,“本宫跟你们说啊,在那个位子上,但凡能够坐稳的,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千万不要看场面上!”
“那贵妃娘娘却是厉害,这样的天子,她竟然能够博取这些年的帝宠!”有个儿媳妇忍不住说道,“她那样的出身,也真的是罕见了。”
东兴说道:“她有这样的气运,别人羡慕不来的。罢了,不说这些,你们且去安排。贵妃心眼儿可不大,她吩咐下来的事情,哪怕是委婉吩咐的,咱们都不能怠慢才是。”
大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颇有些难过,是想起来世宗在世的时候,自己哪里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的揣测君心,乃至于生怕得罪了宠妃?
当时,她是世宗最宠爱的女儿之一。
想什么说什么,爱做什么做什么,有时候胡闹起来,世宗也不是没有责备,但只要哭闹一场,世宗顿时又心疼了……
那时候,前朝后宫都想方设法打探她的喜好来不及,谁敢叫她看脸色啊?
然而世宗去后……
东兴忍不住有点儿羡慕昭庆了,这是皇帝长女,又深得上意,要是淳嘉不英年早逝,等他去的时候,昭庆的子孙怎么也该支撑门户,能够反过来扶持昭庆了。
却不像自己这种小女儿,年轻时候依仗父皇的宠爱耀武扬威惯了,韶华未去、脾性尚未在时光之中收敛呢,就赶着关系不好的异母兄长当家,从此不得不一瞬间低眉顺眼做人。
昭庆不知道曾姑祖母的想法,没两天就按照云风篁的叮嘱,轻装简从去太初宫求见淳嘉,说是好几日没见到父皇心中想念,恰好女学里头开始教针线,她做了个
祈福荷包想亲自送给皇帝。
淳嘉政务繁忙,但最近也没有十万火急要立刻处置的事情,这种忙碌就是,他愿意抽时间终归抽得出来。
原本昭庆就是他宠爱的女儿,闻言心头一软,就命人带了她进去。
昭庆微跛着入内,她如今走路其实还是有点儿吃力的,但性-子执拗,不许旁人搀扶,这个淳嘉也知道,瞧着于是越发的心疼了,不等孩子行礼,就亲自离座而起,走下丹墀去搀扶,笑着问:“荷包呢?朕瞧瞧。”
见昭庆拿出个针脚歪歪扭扭的荷包,看得出来,这孩子还是努力过的,只是年纪小,女学的女先生也不敢压着公主见天花功夫在针线上,故此成品就是惨烈。
皇帝自然不会计较,反而拿出自己平生才学,认认真真的吹捧了一番女儿的手艺,简直恨不得当场写一篇骊四骈六的赋文来纪念,昭庆就很高兴,眉飞色舞的同他描述了自己做荷包的整个经过,末了想起来,嗔皇帝道:“父皇可不能告诉母妃!”
淳嘉大为意外,说道:“怎么你母妃还没有?”
见昭庆心虚的点头,就是大笑,摸了摸女儿的头,道,“成,朕一定不告诉她!”
尔后又好奇,“怎么会想到先给朕的?你们母妃素来小气,若是知道,可不要生气?”
他可是知道的,云风篁打小争宠意识强烈。
就算他是天子,换了其他后妃,可能乐见子女同皇帝更亲近,但云风篁不然,她要是晓得这事儿,只怕要真的动怒:因为在云风篁看来,她陪着孩子们的时间更多,孩子们理所当然同她更亲近才是!
所以昭庆要给父母做荷包,头一个不给云风篁,云风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淳嘉也觉得,自己对秦王跟昭庆算是相处最多、不论大局只论私人感情最深刻的,但俩孩子的确是母妃花费心思更多才是。
怎么昭庆就先想到自己了呢?
还是孩子到底入学有两年了,知道“父皇”的意义了?
“本来想给母妃的。”正不动声色的试探着,就听昭庆诚实道,“但这个荷包做好之后,芝芝她们欲言又止,虽然最后还是称赞了,儿臣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先拿过来给父皇。既然父皇都说好,那可见儿臣的手艺,的确是可以献给母妃了。等回头,儿臣再给母妃做一个好了。”
淳嘉:“……”
合着你是怕你母妃看不上???
所以才淘汰给朕???
这可真是亲女儿啊!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刚刚真是想多了,他的贵妃明摆着不许子女看重自己更胜于看重她,怎么可能允许昭庆因为他是天子就上赶着来谄媚?
皇帝不无心酸的想,昭庆恐怕是想确定下贵妃看得上看不上她手艺,才打着想念自己的旗号过来的罢?
不然她往常什么时候主动求见过?
淳嘉非常后悔片刻前对女儿毫无保留的称赞,早知道这公主这样混账,他就该拿到手里就扔出去,告诉昭庆这都什么玩意儿!
但抬头看到昭庆精致姣美的面容,尤其轮廓之间与自己隐隐的肖似,皇帝实在说不出来重话,只能自我安慰:孩子还小,不懂事,别跟她计较!
等长大了,这长女肯定还是会亲近自己的!
怎么说他也是天子好吧!
……但是等等,朕对长女真的不坏啊,为什么要沦落到靠天子身份来维持生身之父原本就该有的待遇???
淳嘉正心情复杂,就听昭庆小声问:“父皇,斛珠宫那些人……能不能让安母妃手下留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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