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沉默之中略带局促的缙云公主,云风篁颇有些尴尬。
她自诩口齿伶俐,但这种棒打鸳鸯之后还要劝人家想开点老老实实按着皇帝的要求嫁人的事儿……还真有点挺不是人的。
“殿下比以前清减了不少。”思来想去,自我安慰自从进宫以来反正不是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的云风篁硬着头皮开口,“可是心里有事?”
缙云公主抿着嘴,不作声。
云风篁于是继续硬着头皮嘘寒问暖:“可是宫中供养有所怠慢了?还是殿下玉体违和?”
公主这次总算开口了:“贤妃娘娘多虑了,宫中供养并无疏忽,我也没什么不适。”
“还记得当初初见殿下时。”云风篁端起茶水呷了口,安然而笑,“殿下霞姿月韵,金相玉质,实在叫人眼前一亮。”
缙云公主对此无动于衷,只说:“贤妃娘娘过誉了,跟您比,我这点儿姿色又算得了什么呢?”
云风篁耐着性.子跟她嘘寒问暖了半晌,见这位只是敷衍了事,并没有深谈的意思,算算时间魏横烟那边未必能拖蓬莱公主太久,也懒得浪费功夫,反正这又不是她未来嫂子,她得罪得起,遂开门见山问:“殿下近来瞧着心事重重的,莫非是婚期在即,故此彷徨?”
公主闻言身子分明的一僵,微微张嘴,片刻才颓然一叹,却道:“娘娘说的什么话?驸马乃皇兄精挑细选的人才,更与我自幼于太初宫中相识,也算知根知底,有什么好彷徨的呢?”
她有意咬重了“知根知底”这一句,云风篁心念电转,就有些明白她的心结,八成是觉得郑凤棽的出身,哪里会不清楚她跟纪明玕的事情,如此恐怕尚主之后,也会同她面和心不和。
这种情况对云风篁来说很友善了,总比这位金枝玉叶仍旧念着纪明玕、并不想嫁郑凤棽的好。
就温和道:“虽然如此,但毕竟君臣有别。”
缙云公主听着,眼泪就下来了,哽咽说:“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可法理不外人情,皇兄跟贤妃娘娘再心疼我,日后驸马待我敬而远之,两位总不能压着他对我体贴入微罢?要怪只怪我命苦,生而为庶女,身不由己。”
云风篁就察觉这话里有话,便追问起来。
公主一副往事不堪提的意思,被“问得受不住”了,才稍微透露些内情,却是委婉表示,去岁在行宫时所谓与纪明玕孤男寡女单独过夜根本是没有的事情:“……我虽然同纪公子也算相熟,但那都是因为嫡母的缘故。我心里一直是当他兄长看待的,并没有其他意思。毕竟贤妃娘娘也该明白,明惠姐姐对他一直……我再年纪小不懂事,也不至于跟自己嫡姐抢。”
“那一回是随嫡母出去祈福的,又怎么可能跟他私会、还在野外过夜?!”
缙云公主一脸的难过,“那一晚我与一起长大的宫女都在道观里好好的待着,天快亮的时候,母后忽然带了人来将我们看住,之后就跟外头消息不通了。等回到行宫才知道谣言已经满天飞,而我那些宫女也陆续被赐死……这会儿身边的都是母后后来给的……我……我当时好怕真的就这么只能下降纪氏了……”
“毕竟那是嫡姐喜欢了多年的人,我……我要是嫁给他,哪怕是身不由己,嫡姐心里岂能好过?”
“嫡姐一直对我很好,我决计不能那么做的。”
“我当时就想着,如果赐婚懿旨真的下去了,那我宁可一死,也不能因此坏了跟嫡姐的
情分!”
“万幸后来皇兄将这事儿压了下去……从那日起,母妃就日日在室中为皇兄祈福,感念皇兄让她不必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也因此,此番晋封,母妃说,务必让皇兄为我再择封号,好让皇兄的福泽多庇护我些。”
云风篁既吃惊又震怒,先是温言细语的安慰了她一番,问了些细节,见缙云公主对答如流;就极生气的大骂纪太后与纪氏厚颜无耻,连金枝玉叶都敢这么算计……末了就是许诺,一定会在淳嘉跟前为她讨个公道!
如此送走了缙云公主,之前在旁边端茶倒水的朱萼就忍不住道:“纪氏未免也太过分了,先帝统共才这么点骨血,他们竟敢这样作践!母后皇太后就不怕将来下了黄泉,无颜见先帝么?”
“这种片面之词你也相信?”云风篁闻言嗤笑一声,说道,“你没见方才本宫问起细节时,公主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这份娴熟程度,也不知道私下里跟吴太嫔演练了多少遍呢?不过是她们母女俩打算投靠陛下,又因为下降郑氏子已成定局,郑氏子又很清楚缙云公主同纪明玕的首尾,怕婚后公主被冷落,扯个理由洗清自己而已。”
“反正你觉得就陛下如今跟纪氏的关系,会去寻母后皇太后对质吗?”
关键是,就算淳嘉去对质了,他会相信纪太后吗?
朱萼愕然道:“那这位公主跟纪明玕真的?那她倒是移情别恋的快!”
“这谁晓得?”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本宫估摸着她未必全然清白,但多少也是被坑了,毕竟当初谣言沸沸扬扬行宫上下都听说了的。当时本宫就有着怀疑了,哪有金枝玉叶出了这种事情,做母后的不帮忙压下去,还到处宣传的?就不怕连累了其他两位公主的名声么?”
至于说缙云公主移情别恋,云风篁倒并不认可,“纪明玕年少风流,公主们扃牖深宫没见过几个男子,自小接触最多的就是陛下的几位伴读,那纪明玕挺爱逗弄缙云公主的,缙云公主由此对他有些情愫也是寻常,但要说到了坚定不移的地步就想多了。”
“那会儿纪氏强势着,陛下都要退避三舍。”
“缙云公主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哪里敢跟明惠公主抢?便是母后皇太后不赞成,但凡明惠公主不死心,她也不能流露出这种心思。”
“她甚至都不敢跟纪明玕私下相处,免得招了明惠公主的嫉恨……如此就算冲着纪明玕的几句调笑心思浮动,又能深刻到哪里去?”
“后来陛下亲政了,纪氏处境不佳,便是缙云公主还惦记着纪明玕呢,吴太嫔也会让她好好清醒的。”
“太嫔就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是庶出,好歹是孝宗骨血,只要不作死,自能荣华富贵一辈子,还恩泽后世子孙……怎么可能让她为了点儿少女情怀,去趟这种浑水?”
云风篁端起茶水抿了口,淡定道,“不过太嫔也算是把准了陛下的心思,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反正陛下肯定会相信的。”
因为这可是日后跟纪太后算账的一个理由啊。
淳嘉太需要这种为母不慈的把柄来攻讦母后皇太后了。
故此别管是真的纪太后算计庶出公主,还是缙云公主母女俩为了日后前途甩锅纪太后,反正淳嘉都会赞成纪太后是罪魁祸首纪氏不安好心的。
果然回头云风篁将事情给淳嘉一说,淳嘉连细节都没问,就慨然表示纪太后这事儿做的忒过分了——就算缙云公主
并非嫡出,那也终究是孝宗骨血,孝宗本来就子嗣不多,统共就这么三位公主,身为孝宗元配,不说在丈夫去后帮着加倍心疼这仨孩子,还这么帮着娘家侄子算计公主清白,置皇家名誉于不顾,她纪晟到底是公襄氏的媳妇,还是一直当自己是纪家女?!
云风篁淡定的劝他息怒:“纪氏的不忠不义,天家有目共睹,陛下乃贤明之君,来日方长,何必与此等小人一般见识?母后皇太后既然不当自己是公襄氏的妇人,必然也承受不起这等福泽,固然因着长辈的缘故,陛下不好直言其过,但天长地久的,还怕诸位先帝在天之灵无动于衷,不施以报应么?”
“遑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母后皇太后此举有违人伦大义,传了出去,公道自在人心!”
毕竟现在都是缙云公主的片面之词,又没有证据,也不好跟纪太后理论去呀。
最关键的是,缙云公主跟纪明玕的事情刚刚冒出来就被淳嘉按了下去,顺势要了三位公主的婚姻决定权,这位公主才被许给郑凤棽,以示恩宠呢,这会儿又不能将纪太后一举拿下,直接捅出她跟纪明玕的风流韵事,哪怕官方辟谣说公主是清白的,也压不住市井之中的小道消息,拿金枝玉叶津津乐道。
到时候,这赐婚到底是对郑氏的恩宠呢还是打脸?
哪怕淳嘉不心疼这妹妹,算算账也划不来。
所以也只能私下骂纪太后出出气,等以后有机会了再翻旧账——果然云风篁这么一说,淳嘉就顺势下坡,叹着气说缙云实在受大委屈了,终身大事上纪太后都这么坑这庶出女儿,遑论日常生活?
也难怪他从前一直觉得,三位皇妹虽然都是金枝玉叶,但缙云蓬莱却自幼事事以明惠为首,哪怕明惠在三位公主里属于最不灵巧的一个。
合着这俩妹妹一直受到纪太后的打压跟辖制啊!
云风篁暗自冷笑,心道本宫才进宫的那会儿,你提到你这三位皇妹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会儿你还挺自豪三个妹妹相处和睦来的。
而且明惠既为长姐,又是嫡出,两个妹妹以她为首,岂不是正合乎了规矩?
只能说帝王的心变化就是这么快。
当然她嘴上还是很附和淳嘉的,陪着他感慨了半晌庶女艰难,哪怕是公主也日子不好过,然后又夸奖淳嘉是个好皇兄,要不是有他做主,缙云公主怕是早就自我了断了,他当日否决将这公主赐婚纪明玕、改适郑凤棽的举动,不啻是救下了孝宗三分之一的亲生骨血,还捎带保了吴太嫔一命,简直功德无量。
哪怕是九泉之下的孝宗皇帝,见嗣子仁善厚道如此,怕也要感激万分的。
虽然知道她故意奉承,然而淳嘉听的快活,也是格外的温存。
哪怕云风篁这两日正逢着癸水,劝他去偏殿临幸宫嫔,淳嘉也是一口回绝,宁可就陪在她身边过夜的,中间云风篁腹疼难忍,辗转反侧,淳嘉又是让召太医,又是抱着她小意安慰,陪着折腾了小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起来,近侍们都是欢喜,话里话外的说天子对自家娘娘真是用心了。
但云风篁却皱着眉,拉着清人私下说:“怕是陛下对咱们不放心了啊,得空得让二十一哥进宫与本宫叙个话才是。”
清人就很茫然:“娘娘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陛下对咱们浣花殿不是恩宠恩宠又恩宠吗?
您这是从哪看出来的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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