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庆慈宫一口回绝了云风篁的求见,说是太皇太后这两日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贵妃,从而影响到皇帝、皇嗣。
毕竟年关将近,各种宫宴、觐见层出不穷,太皇太后这两年存在感越发的薄弱,出不出场无所谓。
云风篁好不容易扳倒了继后顾箴,正是努力刷声望,给自己膝下子嗣争取上位的时候,却哪里能够出岔子?
闻讯固然不满,却也不得不忍下来。
“娘娘莫要担心,太皇太后此举,岂非恰好证明了必有端倪?”近侍劝道,“不然何必避而不见?如今年关将近,也还罢了。等开春之后,总不能一直不见您罢?”
这也是。
云风篁于是暂且搁下了此事,倒是气定神闲的预备起了年关之事。
她这儿倒是沉得住气,甚至除夕宴前一日,还照常派人给遂安长公主府里送了些东西。
谢无争看着一如既往的恩赏,却是心情复杂:“你说娘娘是不是还是心动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纪勤在旁哼笑道,“你当贵妃娘娘是你这样见利忘义的东西?不过是一时间没把握彻底解决了咱们,故此一切如常,免得被外人看出端倪罢了。”
“……”谢无争默然不语。
纪勤又说道:“你也不要太担心,贵妃再厉害,到底咱们布局早了十几年,她如今醒悟过来也晚了。就算她舍得下生身之母,舍得你这血亲,舍得下不做太后……总归不可能舍得自己跟晋王的性命罢?谢氏的仇恨再深刻,人都没有了,难不成贵妃母子还要为了他们,豁出命去?贵妃可不是这样愚忠愚孝的人。”
谢无争有些艰难的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呢?”纪勤语气很和蔼,措辞却极轻蔑,“你做你的傀儡就是了,没有我们,你这辈子也别想有这样的地位权势。如今给了你原本你不该得到的东西,你就老老实实的享受着,享受一日是一日罢。其他的,不该问的就别问。”
谢无争仿佛习惯了这样的羞辱,竟然也是脸色不变,只说道:“送东西的人说年节将近,弗忘跟狸儿得回去陪着两位皇子。你说娘娘会趁这个机会,谋害弗忘么?”
纪勤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这当然不可能了。毕竟弗忘公子不仅仅是你们谢氏的骨血,更是金溪郡主的未婚夫。娘娘当年好容易才为他谋取到这门亲事,这会儿若是弗忘公子有个好歹,就算云安长公主不敢跟娘娘要什么交代,娘娘同云安长公主的联络岂不是断了?”
“那是孝宗亲女跟亲外孙女,分量比你可重多了。”
“娘娘做什么要干这种折损自己势力的事情?”
“不过应该会留下狸公子,毕竟这位贵妃娘娘,约莫是不会相信你了。”
“她不会动弗忘公子,至少暂时不会,却不放心你会不会狗急跳墙对狸公子下毒手。”
谢无争轻轻说道:“这样啊……那为什么娘娘怀疑我之后,没有立刻接走狸儿呢?”
纪勤道:“若只是怀疑你,娘娘怕什么?想接就接了。可娘娘当时应该就猜到我们的存在了,她吃不准我们如今的底细,贸然派人提前接走狸公子,岂不是证明了她在乎狸公子?如此说不得就要落入辖制之中!”
“所以干脆按兵不动。”
“狸公子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算。”
“毕竟当日当面,娘娘可是连生身之母都只云淡风轻的问了两句,提都没提母女团聚的话。”
“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接受任何威胁,咱们手里的人质,不管是四房仅存的男嗣,还是她
亲娘,爱杀不杀,左右别想她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她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谢氏何德何能啊,自来平庸的一家子,怎么就生出了一个这样的人才呢?她看得太清楚了,整个绚晴宫一派,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她自己。只要她在,其他人都无足轻重。所以她狠下心来不在乎其他人,我们反而不好怎么样。毕竟江氏也好谢狸也罢,好好儿的,虽然不能直接跟贵妃讨价还价,多少也能让贵妃私心里软和几分。要是这些人出了岔子,少不得一拍两散,到时候,贵妃固然吃亏,我们更是大败亏输啊!”
原本江氏是极重要的筹码,谢狸作为谢氏四房如今仅存的男嗣,分量应该也不轻。
可云风篁能够白手起家到今日,也真的不是善茬。
她迄今问都没问过一句谢狸,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姿态上就做好了将谢狸当做弃子的意思。
她倒是问了江氏,可那也不过为了表态并不在乎这个亲娘的死活。
这下子纪氏这边反而棘手了。
他们并不想跟云风篁真正撕破脸,到底他们当初选择蛰伏并扶持谢无争,就是为了利用敏贵妃。
若是敏贵妃不合作,这十几年来的潜藏又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了,纪勤心里有数,云风篁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在乎江氏跟谢狸,不在乎晋王能否承位,不过是不想太受牵掣,故意摆出姿态来罢了。
总之如今双方各有顾忌,谁也不敢率先亮明底牌,接下来还有得斗。
纪勤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后悔当初让谢无争将顾氏推出去的做法……不,这一步其实应该也没错,错的是不应该没察觉到顾氏私下里做的事情。
要不然,没有顾氏的提醒,云风篁也不会现在就察觉到谢无争的破绽。
那样他们仍旧藏的好好儿的,可以继续打着贵妃的旗号行事,并且出了岔子还能通过谢无争,得到贵妃的庇护与善后。
“总之贵妃暂时不想多事,你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罢。”纪勤想了想,缓声说道,“弗忘公子那边,也别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谢氏如今人丁凋敝,你我固然在贵妃眼里罪不可恕,弗忘公子年幼,又是贵妃看着长大的,未必没有生机。”
云风篁会放过谢弗忘么?
其实纪勤也没把握。
这位贵妃从来不是善茬,赶尽杀绝的事情也没少做。
至于皇帝心心念念的贵妃是个慈母……这大概也就皇帝自己最相信。
毕竟能用身孕,还是双生子的身孕去算计中宫的主儿,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尚且如此对待,相信她会因为谢弗忘稚子无辜网开一面?
纪勤可不会这样天真。
她这么说不过是给谢无争一线希望,免得这人绝望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纪勤跟贵妃都很沉得住气,心里再想撕了对方,场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倒是谢无争这种没能能耐的更让他们不放心,因为聪明人之间的算计,都有着默契。
但蠢货的话,你根本想不出来他会在什么时候犯蠢?
纪勤安抚了几句谢无争,又命人:“照顾好弗忘公子跟狸公子,尤其是狸公子那儿,吃穿用度都不许比弗忘公子差了去。”
双方既然还没撕破脸,还有着合作的余地,谢狸这种人质,自然不能亏待了。
不过宫里的云风篁,这会儿压根没想过谢狸。
她早先就想通了,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
谢狸能活就活,不能活也是命该如此,她这个做姑姑的尽力了。
家贼难防。
实在不行,等往后从远支过继个好孩子,给四房延续香火也就是了。别说谢氏只是寻常人家,孝宗还无嗣呢!
淳嘉这个嗣子,其他方面不说,但作为皇帝本身,以及传承香火方面,却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他干掉了擅权的外戚权臣,稳固了帝位,重夺了皇家该有的尊荣与威严,而且从血脉上壮大了原本凋敝的公襄氏近支。
冲着这一点,云风篁再私下埋怨他对自己不够偏袒,也得承认,淳嘉作为人主,非常合格。
转眼到了除夕宴,因着继后被废,六宫以云风篁地位最高,今岁太皇太后又称病没出席、慈母皇太后离宫之后,就算回来了帝京,宴饮上也不肯坐在皇帝上首,这一次,赫然是云风篁与天子并坐了主位。
底下诸臣注意到,好些人都微微皱眉,觉得贵妃僭越了。
若是在早些年,只怕会有臣子当场站起来弹劾,
但如今毕竟皇帝积威日益隆重,有几个谏臣蠢蠢欲动,都被同僚按下去了:“贵妃险死还生,腹中又怀着双生子,陛下没说什么,且过了今日再说罢。不然众目睽睽之下,贵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成了咱们谋害皇嗣?”
就云风篁进宫的时间以及地位来看,哪怕众目睽睽之下,这位贵妃也未必会被刺-激的怎么样……
关键是,保不住她会装啊!
作为臣子进谏天子理所当然,可若是涉及皇嗣安危,这就显得有些狼子野心了。
虽然如今宫里皇嗣众多,也不差贵妃怀的这两个,但天家血脉,任何一个都是矜贵的,至少场面上如此。
“娘娘今儿个坐上面,要紧吗?”其实不止群臣不满,后妃当中,也有些担心。
敬婕妤就在酒过三巡之后,借着敬酒,悄悄儿问伊杏恩,“是不是,嗯,妾身没有其他意思,就怕有那起子多嘴的,会觉得不妥?”
伊杏恩从进宫就跟着云风篁迄今,算是六宫当中最了解贵妃的人之一,闻言先喝了她敬的酒,想了想,轻声说道:“无妨的,娘娘自有分寸。废后才去,崇信王野心夭折,如今就数娘娘膝下皇子风头最盛。算着诸皇子的年纪,开年之后,只怕前朝就要议立储君了。这会儿娘娘出些风头,反而能够巩固有些人的信心。”
是的,这就是云风篁明知道以贵妃的身份坐在往年皇后才能坐的座位上,必然引起争议,也要坐上去的缘故。
她得趁自己月份还不够大、精力尚且能够撑得住的时候,尽量造势。
争取在接下来的国本之争当中,占据上风。
须知道,国朝的规矩里,皇子束发之前未能入主东宫,就要前往封地就藩这一条,本身就是为了保证皇太子的地位稳固。
虽然从前这样的太子也不是没有被废弃的,但平心而论,比起前朝那些藩王都齐聚帝京的情况,要好太多了。
其他不说,就说年长的皇子,除了太子之外,长年在外,跟天子,跟群臣都没有朝夕相处的情分,一旦天子发生点儿意外,也根本来不及赶回来做什么,这就保证了太子的先手优势。
如果这样都赢不了,那真的要么太妃太废物,要么天子太混账。
开年秦王就十四岁了,再过一年,他就到了就藩的年纪。
若非废后之事,只怕这会儿庙堂已经在讨论太子的人选来着。
云风篁这时候哪里来的耐心装贤良淑德?
她得趁着废后才去,宫禁之中自己地位帝宠都是无可争议的最高这一点,帮助前朝后宫诸人下定决心,拥立她膝下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