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之上,浩荡烟波,大船自西向东顺风疾驰。此时梁仕铭、陆野子二人乘大船已然进入南直隶,行在凤阳府地界。
在问明船老大后得知,如今已无须再回白水镇经由陆路至武进,此番返程只须全程乘大船,顺汴河直入武进便可。
一路之上,二人早把烦事聊尽,继而便开始无尽畅想,在谈到兴致之时,心情却也觉得欢快多了。
陆野子曾说,待修仙的大师兄出山,便将茅山异宝镔铁棍交予他,便可助慧悟大师一臂之力打败邪道,届时只待寻得象牙印,便可重振茅山辉煌!
而梁仕铭则要在救父之后,多派人手去茅山寻找步弘遗骸,将他入土为安。此外还要让陆野子多多逗留几日,一是尽地主之谊,二则是要好生答谢一番,还说要与他一同到县城之中游赏游赏。
此刻,船头之上,河风拂面,梁仕铭看着两岸金秋柳色,想着自己即将回家团圆,心下欢喜不已,一时兴起,当即吟道:“
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
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
甲板之上,陆野子坐在摆有酒菜的木箱旁,喝了一口酒,摇头享受不止,继而又赞道:“好诗,好诗!梁公子,大才,大才啊!”
梁仕铭微微拱手,道:“岂敢岂敢,此乃‘鹿门子’仙士之大作!”
“鹿门子?”陆野子当即放下竹筷,一脸怒色紧问道,“莫非与那鹿角仙士,马脸道人有何渊源?”
梁仕铭一笑,道:“鹿门子乃‘皮日休’先生的道号,此一篇便是先生名作——《汴河怀古》。他乃先唐人士,与那马脸道何甘?”
陆野子尴尬地撇了撇嘴,继而走到船头梁仕铭身旁,问道:“前方到哪了?”
梁仕铭擎目远眺,见远方河岸之上行船汇聚、担挑忙碌,于是道:“按方才船老大所说,前方该是凤阳府宿州!”
“宿州?”
梁仕铭点头道:“宿州乃舟车会聚之所、九州通衢之地,也是扼汴控淮的军事重地。想当年,孔子于此演礼,便将当世大贤‘闵子骞’收入门下。”
陆野子紧问道:“便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人称‘孝圣’的闵子吗?”
梁仕铭惊喜地看着陆野子,道:“正是,正是!”
陆野子捋着狗油胡,打量梁仕铭片刻,道:“眼下以道爷我来看,梁公子为救家父,跋山涉水、不顾生死,可比闵子骞!”
梁仕铭惶恐道:“岂敢岂敢,晚辈哪敢自比闵贤?”
陆野子佯装一本正经地道:“不,我看可比!”
梁仕铭遂看出陆野子是在戏耍自己,紧又反讽他几句,二人继又开怀不已。
说笑之间,大船已来至宿州埇桥镇渡口。
渡口之上大小船只拥堵不堪,挑夫担客往来穿梭。
只因所坐大船急须补给,船老大告知二人还须耽搁些时间,不妨四处走动走动。
二人行船一日,早也劳乏不堪,由是便顺跳板来到河岸上,舒展舒展筋骨。
只因此处距县城还有些距离,四下仅有些零散摊铺,二人见也没有什么可买,便顺着道路信步走去。
二人于柳荫之下边走边看,不多时,便入乡间,问一孩童,言说此地乃洪河村。
此时,便听许多孩童叫嚷着要去河边看祭神,二人心奇,遂也一同跟去。
跟着孩童,二人一路小跑,一炷香时间后才赶到河边。
远远看去,只见一处石砌高台之上,一杆杏黄大旗迎风飘卷,台下四处早已聚满人群,摩肩擦踵、拥挤不堪。
看到此处,陆野子脸上一怔,赞叹道:“此地道场,阵势不小呀!”
梁仕铭不解地问道:“何为不小?”
陆野子点手指道:“看!太极高台九尺九,八角遍插杏黄道旗,四面站立侍法道童,如此阵势,对于此等乡村来讲,不可谓不浩大!”
待二人走近,便见高台正中摆有一方香案,上摆一应法器,更有手腕粗细的大蜡“噌噌”青烟不止。香案旁站立一名瘦黑道人,此道人身着杏黄太极法衣,右手紧握朱红桃木剑,左手两指正对着地上指指点点,口里也喋喋不止。
由于被石台所挡,二人看不到瘦黑道人所指何物,遂又往里面挤了挤,继而便沿着石台缺口看到,瘦黑道人所指乃是一位被五花大绑的......
少女!
此少女皮肤白皙,一身红妆,此刻低头垂眉,面貌看不太清。
见居然用活人祭神,不止梁仕铭,便是陆野子也不由得一惊。
不解此事缘由,梁仕铭急向身旁高声问道:“因何要捆那女子!?”
梁仕铭话音未落,前方一个白胖中年人转过脸来,道:“因何?当然是祭河神啊!最近河上旋流诡异,隔不久便有渔民惨死水中,且撕碎尸骸总也漂到岸边,闹得人心惶惶!”
白胖中年人话音未落,梁仕铭便见右手方,一个尖嘴猴腮地小个子紧道:“是啊,按这高台上仙长所说,是因河神震怒所致!须祭献一名女子,方可平息水难!”
与此同时,站在梁仕铭左手方,一位年迈沧桑的白发老人叹息道:“唉,这女子好生可怜啊!”
白胖中年人紧斥道:“她不死,总也要有人死,才能平息河神!让她一个外乡人去死,总好过让我们当乡本土的女子去死好!”
老人瞪了白胖中年人一眼,训斥道:“哼!胡闹!”
尖嘴猴腮的小个子,一脸坏笑地道:“呦呵,张大爷,您怕是看上人家女孩子了吧!?”
见小个子言语戏耍,老人苍眉倒竖,骂道:“我打你个小畜生!胡说八道!”说罢扬手要打。
小个子连忙嬉笑躲开,口中紧道:“大爷别打,小的错了,错了还不成吗?”
此刻,白胖中年人想了想也微微摇头,道:“唉,张大爷说得也是,不管这女子哪里人士,如今祭了河神,却是可怜!”
小个子紧道:“可怜?是可惜!你可没看,这女子长得呦,啧啧啧......若能一亲芳泽,死了也值!”
白胖中年人不屑地道:“是何模样,竟被你说得如此夸张?”
小个子两眼一瞪,驳斥道:“夸张?你等等......”说罢遂踮起脚尖,又蹦了两蹦,挣扎着向人群外看去,道,“方才王员外看了这女子一眼,便火急火燎地往家跑去,想必是取银两了,马上就该回来!他说要重金买下这女子,给他家傻儿子作媳妇......”
闻听小个子如此说道,又有不少人围拢上来,询问所言虚实。
至此,梁仕铭和陆野子便也弄懂了始末缘由。
陆野子不禁恶骂道:“什么河神?依道爷我看,它就是一河妖!”
怕陆野子招惹是非,梁仕铭紧让他小点声,继而又向高台上的女子看去。洪河村
看着被绑待毙的女子,想她定然是身世悲惨,否则也不会被选去祭献河妖,梁仕铭此时心下痛心不已。与此同时,想到若真有哪家富户愿将她买回家中,总也好过死在河中、喂食鱼虾,也算是一件积德之事。但转念又一想,即便有人将此女子救下,也不过是再换一名身世悲惨的女子去死,仅此而已。
此时,看着仰头怒视高台的陆野子,梁仕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道长,不若我等去报官吧!”
下一刻,不待陆野子说话,紧听得身后人群外,有人高声喊道:“快,快!快扔下去!官军来啦,官军来啦!”
二人顺声音随众人一同看去,只见远方,烟尘飞扬之处,正有十几匹高头大马向这边飞奔而来。其间有两匹快马先一步跑上来,马上两名凶恶军兵,来至人群外即用鞭子抽打路人,为后马让出道路。
不多时,人群向两旁撤去,让出一条直通高台的道路,随后十几匹高头大马即也赶到。
此时梁仕铭才看到,随后赶到的十几人并非俱是官军,头一排骑在马上的,却是五名道士。
五名道士之中,除去正中骑白马的为首一人,其余全都五十岁上下,看上去饱经风霜、阅历非常。
位于正中,端坐白马之上的为首之人,是一位年轻道士,身着蓝色道装,外披锦缎黄色罩袍,头戴镶宝嵌玉的九梁道冠,华贵之气,无以言表。
年轻道士约莫二十出头,浓眉小眼、鼻正口方,长相还算标致,唯有那双小眼,无论何时看去,俱似未曾睁开一般。
此时,两名先头赶到的军兵高喊几句后,全场遂静寂无声,继而军兵又喝道:“管事的,滚出来一个!”
不多时,一个乡绅模样的中年人跑来,颤巍巍地拱手问道:“军爷,不知有何吩咐?”
军兵大喝一声道:“大胆!此乃太常寺,少卿大人!还不速来见礼!”
众人未料面前这年轻道士,居然是四品高官,当即纷纷跪倒在地。满脸不屑的陆野子起初不愿,随后即也被梁仕铭硬拉着一同蹲了下来。
此时,年轻道士手扬马鞭,点指高台,目空一切地问道:“尔等这是作甚?”
乡绅回道:“此间河神震怒,乡民屡屡遇难,今请来法师,拜坛作法。”
“只是作法?”年轻道士紧问道。
乡绅紧一怔,支吾道:“还,还......”
“说!”军兵威喝道。
“他们要把那女子扔到河里祭神!”人群中不只是谁喊了一嗓子,梁仕铭隐约听得,这声音似是方才那年迈沧桑的白发老人。
这一声喊罢,跪倒在地的中年乡绅浑身一哆嗦。
年轻道士遂冷哼一声,道:“我大明国师乃正一道宗‘致一真人’,其秉承正一天法、济世救民,今尔等又岂能置天法于不顾,轻易向水中妖邪低头!?”年轻道士说罢,遂探右手于身后拉出宝剑,继而左手二指掐决萦绕剑尖,须臾,他猛喝一声,但见一道青气直奔高台,蓦地打落杏黄大旗。
在场众人见此神法,无不瞠目结舌,惊骇不已。
见众人吃惊模样,陆野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低声道:“你们见过什么世面?”
梁仕铭紧又慌忙止住他,让他少惹麻烦。
此刻,年轻道士在左右军兵搀扶之下,下得马来,继而迎着众人仰慕的眼神向高台走去。
高台之上,方才身着法袍、手擎木剑的瘦黑道人,此刻早已吓得体似筛糠,跪在地上颤抖不止。
年轻道士走上高台,遂派军兵将这瘦黑道人以滋扰乡民为由入罪,并强行带走,继而又亲自替红衣女子松开绑绳。
松绑之时,待年轻道士看到女子面貌后,身子猛然一怔,忙对身旁军兵耳语几句,转而竟一把将女子抱起,向高台下走去。
此刻,身旁军兵高声喊道:“今有邪道一人,滋扰乡民,已然入罪。此无辜女子,少卿大人带回衙门暂作安置。而河中妖邪之事,少卿大人已然应下,明日便来彻查此事!”
军兵言罢,人群之中叽叽喳喳,众说纷纭,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则恼羞成怒,更有甚者说这年轻道士没安好心、以势压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掳走女子。
而梁仕铭却在心中感激这年轻道士,如今不但让红衣女子得以活命,又将此事揽下,如此便再无女子无辜丧命。
想到这里,梁仕铭即与众人目光一道,齐向高台之上看去,此刻,年轻道士正怀抱红衣女子缓步走下台阶。
而就当梁仕铭的目光扫过年轻道士,继而落在红衣女子面庞时......
“啊!!!”
晴天霹雳一般,梁仕铭瞬间惊在原地。
只因他看得真而又真,此刻,年轻道士怀中的红衣女子,正是......
金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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