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池跳动的荷叶,催人欲眠的煦阳。
白落裳靠在凉亭下,一脸惬意的眯着眼睛,从狭小的眼缝里,瞅着不远处的练武场。
说是练武场,其实也就是一块种了草皮的空地,不大不小,场地边上设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放了一件紫色绣花长袍。
林岸微握着一把长剑,正在场地上龙飞凤跃的舞着,身形飘逸,行步如风,高超的剑术,落英缤纷的剑法,行云流水的闪闪剑光,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白落裳取下酒葫芦,拔开盖子,一边欣赏剑舞,一边品着清酒。
剑风扫过,一片飞花落在白落裳的手上。
“剑术不错。”白落裳拈着花瓣,由衷赞叹道。
他并没有真正见过林岸微的身手,但他知道,这位林庄主的剑法和段道长的剑法应该是不相上下,说不定,这位庄主的剑法比段道长的还要好。
段南山的剑法,精妙绝伦,出神入化,可是相比于江湖上的剑客,多了一份正气凌然,少了一份锋利凛冽。或许是因为他是道士的原因,连他的剑法都透着一股青山隐隐古柏森森的超脱。
林岸为的剑法,剑风凌厉,剑气纵横,可却不同于一般的江湖剑客,他的剑法多了一份潇洒,少了一份束缚,他的剑法虽然凌冽,却没有杀气,这或许是因为他并不喜欢杀人,或许他根本从来都没有用他的剑伤过人,或许他的剑是干净的,所以他才能使出如此潇洒的剑法。
吹掉手中的花瓣,白落裳抬了下目光,看向林岸微拿剑的手。
那只手手指细长,关节分明,手里握着的宝剑紫光粼粼,剑柄下吊着一条金丝穗子。
漂亮的手指,漂亮的剑。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他的生命往往就在他手里握着的剑上。
就不知道,林岸微的生命,是不是在这柄剑上。
林岸微在对面坐下,把剑放在石桌上,提了茶壶替自己倒了一盏茶。
白落裳慵懒的换了个姿势,倚在栏杆上,笑道:“明明这里有清酒,你却偏偏选择喝凉茶。”
林岸微笑微微的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白兄有所不知,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我一旦喝了酒,就一定要睡觉。”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问道:“无论什么时候喝酒,无论喝多少酒,你都一定要睡觉?”
林岸微笑着点头,“所以我平时很少喝酒,只有到了夜里才会喝一点。”
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毛病。
白落裳摇摇头,叹气道:“幸好我并没有这种毛病。”
林岸微又倒了一盏茶,慢慢喝着。
白落裳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林岸微,等喝完那一杯酒,他才又笑着问道:“庄主公子莫非今天还要外出?”
林岸微笑着道:“也不出门。”
白落裳笑眯眯的说:“既然不出门,那你陪我喝两杯如何?”
林岸微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和白落裳喝酒,其实也是一种享受,喜欢喝酒的人,又怎么会舍得拒绝这种享受?
林岸微接过酒壶,替白落裳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找到人陪自己喝酒,白落裳自然是高兴的,只见忍不住拍着手道:“这天气不错,酒不错,。”
林岸微笑道:“看来白兄的心情也是不错的。”
白落裳笑眯眯的点头,他的心情当然好,他的心情总是很好,所以他总是在笑。
喝了酒,他的眼神都变成了水,眼波流转,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又笑着说道:“这凉亭不错,池子不错,院子更不错。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老是想不明白,这样好的院子,怎会有人愿意以十两出售?还有鬼宅的传闻……”
林岸微挡了他接下来的话,指了指眼前这片池塘,道:“你觉得这池塘如何?”
白落裳伸长脖子望了望水池,除了黑森森的粼粼池水什么也没有。
荷叶也才不过刚露出水面,还未成荫,稀稀疏疏的叶子,如一个个飘在水面的盘子,在波中轻摇。
林岸微笑着问道:“你可看出异样?”
白落裳反问:“难道你看出有异样?”
林岸微摇摇头,叹道:“我看不出,但鬼宅之谜,就在这个水池。”
白落裳再次打量了一遍这个池塘,皱眉道:“这个水池有什么问题?”
林安微起身朝池边走去,手中的宝剑映出粼粼的水光。
白落裳也跟着上前两步,安静的等着林岸微说下去。
“问题就在这个水池的名字。”林岸微道。
“什么样的名字?”白落裳好奇道。
“洗魂池。”
真是古怪的名字。
天底下,哪有人会给自家的池塘取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白落裳揉了揉鼻尖,笑道:“这个池子一定有一个古怪的故事。”
林岸微笑了一笑,便对这个池子的由来做了解释。
百年前,在这所院子里住着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富过三代,底下便都是性情奢侈、语言傲慢的纨绔子弟。一心想着享乐一生,终日斗鸡把酒,沉迷酒色,不思进取,后来不知道是为什么,竟被一夜之间屠杀殆尽。
全族上下几百口人无一幸存,他们死后,血液流进了这个池子里,那清澈见底的湖开始茂腾着强大怨气。
池水时常沸腾,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同千只冤魂在哭泣。而且入住这个宅子的主人,都会有亲人突然暴毙。
后来有人谣传,说这一家族祖上是被欲色鬼缠身,这种*鬼常与好色之徒亲近,崇人邪淫,而鬼得食淫/污之物,遇人怀孕,鬼缘投胎,生为人,男喜贪/淫,女则为妓,以*人道。因此,招来灭门之灾。
白落裳听了后,只是笑了笑,问林岸微:“难道庄主公子也信了这些传闻?”
“不足以全信。”林岸微挥剑,剑影在水面上划过一道水痕:“毕竟时间久远,难免不被传谣者虚夸。”
白落裳看着那清澈的池水,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不动声色的瞄了林岸微一眼,细声问道:“这么说,庄主公子多少还是信这些闹鬼的传闻?”
“为何不信?”林岸微扶着剑尖,“毕竟这房子前一个主人就亲眼见过闹鬼。”
“这世上只有两件事是我绝不信的,一个是道长变得跟我一样爱笑爱说话,一个就是神鬼之说。”白落裳晃了晃胳膊,道:“这世间有鬼一说也不就是人们意识胡诌的,我还是无法相信的。”
林岸微想了想,也点头道:“自古魔由心生,鬼神之说的确不足以让人尽信。”
白落裳又瞅了瞅黑幽幽的池塘,“如果世上真有鬼,这个院子岂不是很危险?这一池子的全是冤鬼。”
林岸微看了眼白落裳,又转头看了看池水,眼神里带了笑意,“有鬼也不必怕。”
白落裳奇怪道:“莫非你还有破鬼的办法?”
林岸微道:“方法很简单,只要烧点纸钱就行了。”
白落裳惊奇道:“就这样?”
林岸微点头,微笑道:“我既然告诉了你,这法子就肯定有用。”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林岸微十分肯定的回答:“正是这个道理。”
白落裳笑了,“我以为只有‘人’才是见钱眼开的,没想到‘鬼’也一样。”
林岸微转身走回亭下,“今日白兄不出门?”
白落裳也随着折回去,笑嘻嘻道:“今天无事,不用出门。”
林岸微道:“白兄不是一向是有事出门,无事更要出门的吗?”
白落裳尴尬一笑,原来林岸微竟然如此了解他。想了想,白落裳笑着说道:“平日我肯定一早就出门了,可是今天不一样。”
林岸微笑着反问道:“今天哪里不一样?”
白落裳转了转眼珠子,道:“今日是庄主公子的生辰,我说过要请你喝酒的。”
林岸微谢了一声,道:“酒昨天已经喝过了。”
难道这是拒绝?
这还是白落裳请人喝酒第一次被拒绝的,因为他平常几乎从不请人喝酒,他平常都喜欢让别人请他喝酒的。如今难得请人喝一回酒,居然被拒绝了。
林岸微当然也不是一个喜欢拒绝别人好意的人,通常别人的好意,他一般是不会轻易拒绝的,尤其是像白落裳这样让他一见如故的人,他更是不会拒绝。而这次白落裳头一回请客就被他拒绝,他是有原因的。
至于这个原因,林岸微不说,白落裳也大概猜出来了,所以白落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白落裳才叹了一口气,切入主题道:“我想庄主公子不愿意和我出门去喝酒,想必是有别的事情要做。”
林岸微点点头。
白落裳沉默片刻,又道:“或许有别的事情要做的人并不是庄主公子,而是在下。”
林岸微抿着嘴。
白落裳揉了揉额头,苦笑道:“这么说,庄主公子还是很希望在下去一趟定国侯府?”
林岸微笑而不言。
白落裳又叹了一声,道:“我真的很好奇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盒子,但我更好奇的是,让我去定果侯府的主意到底是庄主公子的意思,还是子雲道长的主意。”
林岸微还是笑而不言。
白落裳摇摇头,十分无奈的叹道:“庄主公子不说我也知道,道长那人嘴上的话不多,但脑子里的事可不少。”
林岸微依然笑而不言。
白落裳心里却十分明白,恐怕段南山让他千里迢迢赶到沣州的目的,也并不只是替他看伤上药这么简单而已。
“道长连这种事情都能想得到我,看来一定是因为我太有名了。”白落裳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连一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一个很有名的人,总是会常常被人想起,所以像我这样的名人,总是会碰到这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