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绿水青山,画舫穿梭,游人如织。
白落裳懒悠悠地摇着扇子,立在乌篷船头,细细品着混合在河风里的酒香。
天色尚早,临河而建的花馆还比较冷清,偶尔会有三三两两打开的窗,时不时会看见一两个素装美人靠在窗头,没有红装脂粉,如清水芙容,淡静的面容映照在江面,少了一分妖娆,多了一分素雅。
清冷的晨气,洗褪了夜晚惑人的美人香,却洗不掉醉人的酒香。
空气里,依然散着浓浓的酒香。
“公子是一个人出来游玩?”撑船的船翁搭话道,“听公子口音,不大像是本地人。”
白落裳轻声一笑,说道:“不错,老人家好耳力,晚辈家住迁竹,一个人来南夏访友,听闻这沣州山美水美,就过来游一游,不知贵地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船翁呵呵一笑,道:“喜欢静的,自然是在这河上,喜欢闹的,自然是在那岸上。”
闻言,白落裳笑了一笑,心道,这船家说话倒有几分意思。
“可这时候,岸上也并不热闹呀。”白落裳略显失望道。
“那是公子没有挑对时辰。”船翁笑道,“若是公子日沉西方时再出门的话,一定就不会这样说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清净一点,这样比较自在一些。”白落裳轻摇折扇,似乎颇感兴味的张望着周围的景色。
河上,轻舟踩水,画舫凌波;岸上,美人倚楼,商贾初市。河上是静,岸上是闹,一静一闹,更显得这座城池的繁华。
当然,这早晨的繁华,肯定是比不上晚上的繁华。夜幕后的沣州才是最热闹,最醉人的。
白落裳自然是一个喜欢闹的人,也是一个偶尔会享受静的人。就如同一个时常醉的人,也会有酒醒的时候。
两人一面闲聊,乌篷船已然在河面划过三座桥洞。
放眼望去,只觉两岸风光着实是美不胜收。
白落裳一大早就出了随院,信步由之,不知不觉又来到河边。
整座城的路有那么多,却偏偏选了这条水路,白落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两岸的花馆吸引了他,还是这混着酒香的河水吸引了他。
晃晃悠悠的小船,在粼粼的水面留下摇摇曳曳的倒影,让白落裳俊逸颀长的身影也变得斑驳。
河风扫过,衣袂悠扬。
小船经过一处,白落裳突然叫停了船翁,付了银子,然后双脚轻点,在船家还未反应过来时,白落裳的人已经落在一处阁楼上。
船翁愣愣的托着手里的银子,望了一眼那阁楼,暗自叹道:“好俊的功夫。”
然后,撑着船离开了。
白落裳落身在玉笙楼二楼的阁台上,见里面喧闹的人来人往,很是诧异。
楼里的人很多,自然也没人留意突然多出来的人。
白落裳屈膝坐着栏杆上,垂下一条腿,懒懒的靠在柱子上,取来酒葫芦,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瞧着满楼里乱跑的人影。
楼里的姑娘都没来得及梳妆,衣衫也未穿得体,各个惊惊慌慌的来回走着,这可把白落裳看的禁不住愣神。然而愣神过后,又忍不住感叹:大清早的,可真是热闹。
他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绝对算不得好事。
过了一会儿,白落裳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体态丰腴的身影,正是玉笙楼的鸨母。
短短几日不见,这个女人也失了往日的风韵,俨然变成一个过市妇人的样子。
此时,那鸨母也瞧见了白落裳,便摇了两步走上前来。
“这位公子什么时候进来的?”鸨母面色僵硬的疑问道,满眼都是疲态,看样子似乎并不欢迎这位客人的到访。
从阁台上跳下来,白落裳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笑嘻嘻的晃了晃酒葫芦,道:“晚生是来买一壶酒的,不知妈妈方不方便让人给晚生掺一壶?”
鸨母扫了一眼白落裳的酒葫芦,不显热情地问道:“要买酒为何不去酒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酒肆的酒,哪有玉笙楼的酒香啊!”
鸨母一点也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高兴,僵着声音问道:“既然要买酒,为何不走大门进来?”
白落裳坦然的答道:“大门未开。”
鸨母僵硬的神色这才稍微松了一些,“那你等着,我这就让人给你打一壶来。”
白落裳笑着把酒葫芦递过去,道:“我要拈香醉,半壶也可。”
鸨母接酒葫芦的手停了下来,盯着白落裳的眼睛里渐渐流出困苦的神色,面容又开始僵硬起来,好像突然间这人就老了许多,眉毛拧起来就再也展不开。
“我还是让人给你换别的酒吧。”鸨母沉着脸色道。
“为何?”白落裳不解的望着她。
“因为再没有拈香醉了。”鸨母痛声道。
白落裳更加不明白的看着鸨母。
鸨母只是冷笑一声,便要转身离去,却在迈出两步后被白落裳拉住。
“妈妈这话何意呀?”白落裳有些不安的问道。
他虽然从未见过那位花魁娘子,可对她酿的酒可说是一品钟情,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可让他如何解得了酒瘾?
鸨母见他一脸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公子知道,这拈香醉世上只有一人能酿。”
白落裳点头,“正是贵楼的花照影姑娘。”
鸨母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咬着牙道:“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白落裳的表情一滞,复问:“谁忘恩负义?”
鸨母僵着脸色,咒骂道:“那个该死的臭丫头,那个为了一个臭男人,至我这一屋子的活人生死于不顾的死丫头。”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松开鸨母的衣袖,完全搞不清楚这女人的火气从哪里来。
鸨母似乎也不想再提那个人,心情也是极度不悦,原本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幽怨的视线扫了一眼白落裳,冷冰冰的丢了一句“公子请便”,就拖着腿走开。
白落裳被凉在一边,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尴尬,左右看看,又拉住了一位细眉大眼的姑娘。
白落裳拉住眼前这位妙龄女子询问一番才知道,原来是楼里的头牌花照影昨夜突然跑了,还是跟着一个男人跑的。
头牌,就等于一家青楼的招牌,花魁娘子跑了,就等于白花花的银子跑了,也难怪那鸨母会如此生气。
白落裳一边可惜着这辈子恐怕再喝不上拈香醉,一边好奇着那花照影究竟是跟着怎样的男人携手离开。
“可惜了,我竟从未见过照影姑娘的芳容。原本还想着能不能有这个福气喝一杯照影姑娘亲手酿造的拈香醉,如今看来我是一辈子也没这个机会了。”白落裳牵住眼前这个女子,眼波流转,眉眼间尽是风流,“那男人是谁?竟有如此的好命,能得到花魁娘子的芳心。”
“县衙的人。”女子红着脸答道,她也见过许多风流的人物,眼前这位公子绝对不是她见过最俊俏的人,可却是她见过最风流的人,只是被这样的人握住手,都惹得她心跳不已。
瞧着女子越来越红的脸,白落裳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越抓越紧,人也凑了过去,在几乎贴到女子的脸时停了下来。嗅了嗅女子身上特有的美人香,在女子耳边低声道:“县衙那么多人,姑娘指的是谁?”
女子被白落裳的举动惹得一身发热,听了白落裳的问话,嗫声道:“就是县衙的人呀,公子自己猜猜看呀。”
“哦?”白落裳往后退了退,盯着女子亮晶晶的眼睛,在脑子里将县衙的人一一筛过,最后确定能跟花照影扯上关系,唯有一人。
“可是李原峥?”白落裳问道。
女子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悠悠的吐出一口气,叹道:“那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
李原峥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吗?
或许只是一个感情不明显的人。
白落裳笑道:“姑娘为何这样”
女子又是一声叹气,讲到:“要说这话,还得从那两人儿时说起。”
白落裳突然想起前日县官说的那句玩笑话,李原峥的背后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莫非这个女人正是花照影?
接下来,就听那女子一语三叹,将花照影和李原峥之间的纠葛大概述了一遍。
花照影原来跟李原峥也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只是后来李原峥去了定安侯府谋职当差,花照影因生活所迫沦落风尘,两人的命运从此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李原峥虽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衙护卫,可也算是朝廷中的人,跟青楼女子就算有情也不过是露水情缘。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照影十年风尘,也没有改变对李原峥的情意,李原峥对花照影是否有情却从没人知道。看不出有情,便是无情,所以李原峥是一个无情的人。
白落裳暗暗叹了一声,心道,这花照影也当真是一个痴人,又不免对李原峥心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