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微寒,腹肠空空。
白落裳一路无精打采,徐徐踱步,回到客栈时,已经月上枝头。
客栈外头悬着两盏火红的大灯笼,跟满大街璀璨斑斓的灯火一样,显摆着这座城池的繁华。火红的颜色,总是能让白落裳想起段南山眉间的那颗朱砂痣。想起段南山,白落裳的心情就更加郁闷。纵使他生来就是洒脱之人,此时也没了兴致再去赏花赏月。
这个时间段,客栈大厅里的客人正是对多的时候,这桌微醺,那桌半酣,言语喧哗,好不热闹。
只是白落裳心绪低迷,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望了眼饭桌上开盖的酒坛子,摇了摇头,鼻子里闻着酒香,脚下竟然不作停留,摸着空腹直接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到了房间,他停在门前,并不进去。早上走的时候,门是从外面锁上的,而现在,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房间里有声响传出来,虽然没有看见,但明显听得出是一对男女在里面嬉闹。
白落裳疑惑地后退一步,仔细瞧了瞧门号,确认再三,是自己的房间没错。手刚抬起来又垂了回去,这个时候敲门,似乎不太妥。
这时,一个端水盆的伙计走了过来。
“等等。”白落裳一把抓住伙计的胳膊,将人拖到一边,悄悄指着客房,低声问道:“我的房间怎么住了其他人?”
白落裳在随院喝了不少酒,尽管已经过了大半日,酒气还未消。这一开口,酒味就传了出来,喷人一脸恶心的酒气。
伙计有些不舒服地往后退了退,避开那满嘴的酒味,疑惑地望着白落裳,待仔细打量后,便认了出来,笑道:“原来是公子你呀,可算是回来了。”
白落裳用下巴指着客房,不满道:“我回来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房间住进了别人。”
这时,房间里传出女人喘气的一声惊呼,那声音变着调地拉长,让人听后就能浑身一震。
白落裳这个风月场上的常客自然是习惯了的,反倒是伙计听了声响后,脸盘子一红,连忙垂下头,满眼尴尬,心里忍不住骂了一个字:“骚”。
“问你话呢?”白落裳敲了敲伙计的肩膀,“为何我的房间里会有人?”
瞧白落裳的脸有不悦,伙计只好连连赔笑道:“实在是对不住,公子昨天被衙门官差请走,一直未见回来。又刚巧今晚店里客房紧得很,想着公子您也许是有要事缠身,也不知道何时回来。所以,所以老板就把公子的客房安排给了他们了。”
“怎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白落裳气势汹汹地瞪着那个伙计,脸色难看,“还是我没付你们钱?拖欠你们房钱了?”
伙计垂着头赔笑道:“是我们不好,客观消消气,消消气!”
“消屁消!你说说怎么消!”白落裳嘴上骂了不过瘾,又一脚踢在门槛上,刹时吓得房内的男女消了声。
伙计也吓得不轻,张着的嘴半天合不拢。
白落裳凶神恶煞的瞪着眼睛,见周围有不少人从房里探出头来看他们,火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拿人撒气。
伙计瞟了周围一圈,赶紧安抚道:“客、客官,我们还是下楼再说吧。”
白落裳狠狠瞪了房门一眼,咬牙转身,踱步往楼下走去。
在柜台里打算盘的店家根本没看白落裳,他一遍一遍数着银子,只关心进账情况。
白落裳走过去就往柜台上一拍,他心里有气,这一巴掌不重,但也算不得轻,拍在柜台上,却是把店家吓得脸色一白,丢开算盘就要往柜台里钻。
“躲什么躲,出来。”白落裳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一脸不悦的瞪着店家。
“大侠饶命。”店家缩在柜台下面,举着双手高高作揖,惊慌失措地好像来的人是来向他讨命的。
“我要你性命何用,你先出来。”白落裳恶狠狠地瞪人,虽然他的脸看起来确实非常俊朗貌美,但凶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吓人的。
店家非但没有出来,反而更往下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下。
“我叫你出来。”白落裳有些不耐烦地往柜台上捶了一拳。
“我、我……”
“你倒是出来不出来?”
店家哆嗦着探出半个头,一想到眼前这个男子跟玉笙楼杀人案有关,现在又被他这么一吼,更加吓得腿软,半天都不动。
白落裳看着就来气,瞅着店家一脸惨象,又忍不住叹气:“你怕我作甚,我又不害你。”
“我不……”店家低声喃喃。
白落裳竖眉一瞪,气势汹汹的威胁道:“你说什么。”
店家浑身一颤,挥着手哭说:“呜……没、没什么……”
白落裳拍了拍柜台:“你且出来,我有话问你。”
店家唯唯诺诺地缩在下面:“大侠有何话便问,我、我就呆这里就好了。”
白落裳一脸黑气,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般胆小怕事的人,他又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为什么要怕他?瞧着店家这等窝囊,他很想一坛子直扣在这个男人头上。
“我问你。”白落裳挑起双眉,语气恶劣地喊道:“你既收了我的房钱,凭什么又把我的客房给了别人?”
店家吱吱呜呜,害怕地埋着头,偷偷瞧了眼白落裳,欲言又止。
白落裳看得心烦,想要发作,但理性上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把火气撒在一个无辜人身上,于是忍了再忍,强压着胸中的一口气,低声吼道:“你既已经把房间给了别人,我也不想多做计较,那我的包袱呢?你该不会是想要……”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店家连连挥手,生怕就被人误会,红了脸,赶紧解释:“公子的东西今早就被随院的家丁拿走了,真是因为有人带走了公子的行李,我才会以为公子是要退房,所以才把公子的房间给我别人。我真不知道公子还要回来,公子的东西,我、我哪敢乱动。”
“随院?”白落裳满心困惑,看这个人被吓成这样,又不忍心再吓他,也就只好放软了语气,说:“既如此,那我付的定钱,你还得退还于我。”
店家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将银子退了回去,尽管他心里是非常不舍的,像他这种嗜财的人,谁说胆小怕事,却视财如命,收进口袋的钱,如何肯再拿出来。只不过,眼前这个人身牵命案,又跟随院关系不浅,这样的人别说是招惹,就算在路上遇着了,只怕也得远远绕着走。
白落裳把退回来的银子又推了回去,再从口袋里掏了些出来,一并付给店家,买了一坛酒。
抱着酒坛子,白落裳站在客栈门口叹气连连。
正是花好月圆时,气氛刚好,酒也有了,现在只差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
拍开泥封,扯掉封布,白落裳仰头就要喝,一声“且慢”喊停了他的动作,接着,一辆乌篷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从车上跳下一个广额阔面的灰衣男子,站到白落裳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礼,说道:“公子,我奉家主之命,前来接公子去随院。”
抱着酒坛,白落裳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那男子,看他样貌平平无奇,神情呆板憨厚,身体却长得虎背熊腰,气雄力壮。
想着,若是不跟他一同前去,对方不会不直接动手绑架他?
瞧这人的身板架势,若真动起手来,他当然是不怕的。不怕这个人,自然也不会对这个人产生兴趣,让白落裳在意的是那位随院公子林岸微。
回想起那位风度翩翩、儒雅俊美的庄主公子,白落裳禁不住乐出声来。
刚才还觉得差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现在就给他送了一个人选过来,难道是老天看他近来万事不顺,特地为他安排的?
想到这里,白落裳克制不住的加大笑意,笑眯眯地凑过去,问道:“这大晚上的,你家主子找我有何事?”
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家主说是请公子去吃个便饭。”
“吃饭?”白落裳奇怪的看着那人,只是吃个饭,还需要一早就拿走他的行李?一想到吃饭,他还当真觉得肚子空的难受。抱在怀里的酒虽然酒香浓郁,但实在算不得好酒,更何况这酒水也填不饱肚子。
如此想来,他还真的想要立刻就飞去随院。
“公子,请。”男人让白落裳上马车。
两人坐上马车,不稍片刻便来到随院。
林岸微已经在大厅布了一桌子的酒菜,瞧着人来,笑容可掬迎接道:“白兄可算是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檩儿盈盈笑道:“这一桌子菜都凉了大半,白公子再不来,我可都要撤下去了。”
白落裳靠在门框上,有些意外:“我应该说此时此刻,我无比受宠若惊吗?”
林岸微站起身,朝他招招手:“快进来!”
刚一踏到大厅门前,白落裳就闻到美酒佳肴浓浓的香味,而其中一股绵长的酒香最是吸引他的注意。坏心情也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这个香味非常特别,他只稍稍一嗅便知道那是什么。酒香是真醉人的,白落裳只稍稍闻上两次,便觉得神思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