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太困,还是因为真醉,白落裳一入眠就开始梦境不断。
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一幕接着一幕从脑中浮现,忽高忽低,忽近忽远。
耳边徐饶着好多声音,有哭有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七嘴八舌,如鼎水之沸,金鼓喧阗。听不清那些嘴巴都说着什么,也看不清那些一晃而过迷迷糊糊的脸。
脑子很乱,周围很嘈杂,白落裳不安的晃着头,猛然间就醒了过来。
看了看天色,已是夜幕之后。
窗外,月光盈盈,窗内,漆黑一片。
白落裳慵懒地爬下床,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在矮桌上倒了一杯水,缓缓喝下去。
时间好似停顿了片刻,突然间,他倏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趴到桌上,“呕……”地吐了起来。
水,竟然是腥恶的。
恶心的臭味,让白落裳恨不得把胆汁也吐出来。
擦了擦嘴,在昏暗的月光下,白落裳不禁被自己袖子上的颜色吓出一声冷汗。
那是血,鲜红刺目的血。
白落裳窒了窒,摸了一下嘴角,目光再次看向那个水杯。
这才看清楚,原来不只是桌上的水杯,就连桌面,地面,处处是血,淋淋的犹如屠宰场。
空气中,都带着浓浓的腥味。
一阵恶心感再次翻滚而出。
白落裳跌坐在地,差点连胆汁都呕出来。
看着满目的血红,白落裳突然回想起了桐虎山城隍庙里的那一群人,一想到那个啃着白骨的人,白落裳一张脸顿时惨白一片。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一段,白落裳依然忘不了那种扑鼻的腐腥气。
或许,是那种气味已经在他的心底种下了根,会在日后的生活中不知不觉的发芽萌生,会让他随时随地的想起那些人,想起那些事,想起那一座满是骸骨的乱葬岗。
白落裳用很大的力气甩了甩头,再看时,猩红的血突然就消失了,好像刚才看见的东西不过是他眼花了而已。鼻息间已经嗅不到血腥的味道。
揉了揉额角,白落裳浑浑噩噩的倒回床上,昏头大脑的转着眼珠子。
难道是自己太累了?还是自己喝太多酒了?怎么可能突然就眼花?怎么就产生幻觉了?
月光斜斜打进窗内,让屋里显出一片影影绰绰的光景,如有人在眼前一般。
事实上,也确实是有一个人站在门后,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人。
淡淡的光,洒在那个红衣人的脸上,让白落裳更加清楚地看清楚,那是一个深邃五官、红衣红发的男人,更是一个让人察觉不到气息的男人。
白落裳目光一凛,待看清楚后,不禁倒吸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脑子也完全清醒过来。
他惊讶,非常非常的惊讶,他实在是感到非常意外,这人居然可以将气息隐藏的如此深,能让自己完全感受不到这人的存在。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来人何意,白落裳只能让自己先镇定下来,坐直身来,眯着眼睛打量那人。
要说完全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他见过许许多多可以将气息隐藏的很好的武林人,可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让自身的气息完全消失,除非那是一个死人。
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男人显然并非一个死人,但他却能让人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种活人的气息,甚至感觉不到他在呼吸。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有光,没有人还能看得出他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人是几时进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是怎么进来的?为何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疑云重重,白落裳一时也被懵住了。
将屋子内所有可能被人闯进来的地方一一打量一遍,处处完好无损。那这人又是如何进来的?莫非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或者,会隐身之术穿墙而过?亦或者,在自己进入这个房门之前,这人就已经先他一步藏入这间屋子?
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此人是如何进入屋内的,都可以肯定他定是来者不善。
越是思考,白落裳脸色就越是难看,不是被吓的,而是被身后的伤给痛的。
从他刚刚醒来起,那伤口便开始火烧般的灼痛,少时,他已被痛的满头大汗,终吃不消的用双手撑住床沿。
昏暗的光影下,他依然是眉目如画,风韵潇洒。而他自己却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如果不是双手及时撑着床沿,他可能已经跌下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双手还打着颤,他要用尽全力才让自己不栽下床去。
向来明亮深邃的眼神,也微不可见的暗了暗。
如果旧伤在这个时候复发,那么他的情况可真的是大大的不妙。
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白落裳抬着头来,冲那人笑笑,问道:“阁下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那人不语,却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只是短短的一小步,却从暗地走进明里,月光很淡,却足够让人看清他的五官。
那是是一个深邃五官、红衣红发的男人。
红色,往往会将一个人衬得娇艳妖媚,如秋离凤。
红色,也可以将一个人衬得血腥冷血,如眼前这人。
绛红轻衣,直垂至膝盖的红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红。
而更加诡异的是他那一双血色的瞳仁,世上怎么会有人生出这种眼睛?
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像是夜里灼烧的火星,带着刺骨的寒凉。只是轻轻扫过,也能在人心里留下一阵寒意。
白落裳渐渐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天下第一还有人会长成这个样子。然而,稍稍冷静一下后,白落裳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他不是一个相信世上有神鬼仙魔之说的人,看这个人的样子,不是修炼邪门武功走火入魔,就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
江湖中,总是有许许多多不可能变成可能,就连活死人都存在,红发红眼也就显得不足为奇。
何况后来又经过桐虎山一事,白落裳就更加不信神鬼之说。
既然世上没有鬼,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难道他也是被什么稀奇古怪的瘴气侵蚀?还是他中了什么古怪的毒?
那血瞳男人静静的盯住白落裳,从一开始就直直的瞧着他,将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
“呵!”血瞳男人咧开唇角冷笑一声,一对尖尖的獠牙赫然而显,莹白如玉,森森慑人。
白落裳原本就睁得很大的眼睛张得更大,他显然是被男人嘴里那原本不该长在人类口腔中的东西吓住了。
这哪里是一个人,这分明就不是一个人,而是……
鬼?妖?兽?
天南地北走过那么多地方,东漂西荡见过那么多事物,什么奇禽怪兽没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如果只是一头红发、一双血瞳,或许还可以说是走火入魔,中了奇毒,可如果还长出一对獠牙又算什么?
白落裳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哑然道:“你……是人不是?”
血瞳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千年化石,整个人动不动一下,连眼皮都不曾抬。
白落裳习惯性的往腰间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外套早就脱了丢在一边,自然也是找不到酒葫芦的。
没有了酒葫芦,白落裳一时间竟觉得毫无底气,他只能苦笑道:“阁下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血瞳男人以一种施舍的态度,漠然的说了两个字:“找你。”
显然没料到对方也会开口说话,白落裳明显愣了下,皱眉道:“你是人?”
血瞳男人眉心跳了一下,“嗤”地又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问出如此低俗幼稚的问题。
虽然被嘲笑,白落裳却反倒是稍稍镇定了些。
还能嘲笑人,说明这个人还算是稍微正常一点的。他还能说话,就说明他还不是那么古怪。如果他既不会笑,又不会说话,反而会让人觉得他更加古怪。
摸了摸鼻子,白落裳尴尬的笑了笑,道:“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只是,足下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我看足下不同凡人,敢问足下是何人?”
血瞳男人勾着笑,冷声道:“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取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哦?”白落裳瞥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衣服,苦笑道:“若足下来这里是为了抢我的酒,那你可能来错地方了,我就一壶酒。”
血瞳男人道:“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一壶酒?”
白落裳想了想,道:“在没有美人的情况下,的确如此。”
血瞳男人盯着他,幽幽笑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白落裳叹气道:“自然是美人和美酒。”
“是吗?”
血瞳男人似笑非笑的反问,惹得白落裳生出一阵心虚。
几乎所有认识白落裳,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最爱的东西,便是酒和女人。白落裳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也从未有人对此怀疑过。
可眼前这个人……
他居然怀疑,他怀疑白落裳的答案,更奇怪的是,面对他的怀疑,白落裳还没有底气去辩,因为白落裳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眼前这个人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