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高阶丹药的堆砌和小药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下,长安在第五日悠悠醒来,在第七天可以下地行走。
小药原本打死都不会相信,普天之下有谁能在流了那么多血之后还能站得起来,那一盆盆能摇出波浪的毒血泼洒出去,毒性烈到能腐蚀坚硬青金,小药已经记不清当她能够看到长安伤口里流出干净的血时,她到底倾倒过多少盆毒血了。
九州自远古时期就有着诸如着金针渡穴亦或是推血过宫这等玄妙的救人法门,被医治者往往感叹于医者手段逆天,却鲜有人能够正视自己身体深处真正的强大。
医者救治手段的好坏与否固然重要,然则更重要的是伤患本身。若真就是个死人摆在医者面前,无论他的针灸技术再怎样的高明,也无法将死者复生,相反伤患若是还有一口气,无论如何都还有着最后一线希望,所以在疗伤的整个过程中,伤者本身的身体条件才是最根本最重要的存在,人族*的本身就包含了无尽玄妙,比任何医者手段都要高明百倍千倍乃至万倍。
就好比打铁,铁若要成钢,需经过无数次的锤炼锻造才能形成,若你本身就是块木头,任铁匠手段再如何的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将一块木头锻造成坚硬的钢。
而这正如铁打般的男人仿佛只要有最后一口气在,就会拼命压榨自己的潜能源源不断的造血,哪怕生机再怎样的渺茫,也不曾放弃过对活下去这份希望的执着。
小药曾经踮起脚尖摸了摸黑豹头顶,笑着说道:“你家主人和我家主人,其实都是一个样哩。”
黑豹对此不敢认同更多,亲昵的舔了舔小药脸颊。
这一天天色尚早,感觉着身体内部有些酥麻的长安起了个早,在小药和黑豹的搀扶下来到偏殿,静静的坐在偏殿台阶上,看着涤净血腥味道的天傀门牌匾和沟壑纵横浪迹遍布的庭院,摸了摸安静趴在身边毛绒绒的黑豹脑袋,一时间里思绪飘远,恍如隔世。
腥臭污秽的人彘瓮,经脉枯萎的肉身,黯淡无光的金丹,心狠手辣的元奎,霸道剧毒的蛊虫,吸食血肉的肠管,绞断肚肠的匕首,还有那一掌掀开屋顶遥遥望来的目光,所有的驳杂记忆纷纷涌在脑海,彼此撕裂重组着,思绪渐渐清晰。
身旁黑豹递来一个关切的眼神,长安轻轻抚摸过黑豹脑袋,轻声道:“没事,别担心,我都记起来了。”
依旧粗布麻衫打扮的书生在转角出现,在他旁边坐下,端给他一碗刚由小药煎熬出的汤药,长安笑着接过,将一碗苦口良药服下,放下药碗,看着身旁这位一年时间不见已经是青云后山弟子的师弟,咧嘴笑道:“师弟真威风。”
是青云后山最得宠的小师弟,同时也是妖族少主的常曦抱着胳膊仰头躺下,指了指远处打鼾的天魔虎,打趣道:“再威风也没长安师兄你威风,只身就敢惹上元奎这帮凶残家伙,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师弟我能够驱使连同这大老虎在内的元婴境大妖们,我可不敢以一敌百的。”
身体每时每刻都在痊愈恢复的长安攥了攥手,感受着反馈回来的力道和逐渐升起光芒的金丹,长安仰头,在黑豹身上寻了个舒服位置躺下,转过脑袋看着师弟侧脸,极为认真的道:“师弟,这次救命之恩,师兄我这辈子都记在心上。”
常曦摆了摆手,懒洋洋着啧声道:“太见外了。”
长安也不是矫情的人,只在心中铭记,不争口舌。
常曦双臂枕着脑袋,说道:“按照当初南疆万魔众潜伏进徽州的暗子数目来算,这天傀门中暗藏的这些万魔众弟子应该就是他们全部的人马了,就算还有没和他们汇集的漏网之鱼,想必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自己寻得机会就会乖乖的滚回南疆,只不过他们能不能再从大荒殿脚下成功溜回去,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命了。”
长安点了点头,万魔众潜伏进徽州中的暗子,其中高端战力一共就只有十几名元婴境大修,而经天傀门一役就剿灭了足足十名万魔众大修,可谓是直接把尖刀刺进了万魔众潜伏势力的心窝里,还是狠狠的拧了一把的那种。
受到如此重创,万魔众潜伏进徽州的暗子可以算是尽数拔除了,就算还有漏网的金丹境邪修,哪怕是随便一个三品宗门都能轻易将他绞杀,已经不足为惧。
见惯了金戈铁马入梦来的长安心中,的确有着真切的震撼,曾经为祸徽州大小宗门的万魔众邪修竟然被常师弟一个人剿灭,这么一个踏入修仙界只有一年光景的小子,真就绽放出了谁都觉得惊艳的夺目光芒。
常曦朝着庭院中宛如门卫般的几位横断山霸主的身影努了努嘴,笑着说道:“收复了天傀门,我已经让几位大妖们连夜告知了附近宗门势力,好让他们知晓这天傀门在我们离开前都划为了禁区,胆敢有人违抗,一律先斩后奏。”
长安闻言不经又瞥了一眼常曦侧脸,师弟温润如玉的脸庞上,不经意间已经有了上位者的威严棱角。长安曾经隐姓埋名加入世俗行伍间磨砺刀法和心性,也曾一路杀到了象征将军身份的红绫缚金甲前,他对常师弟嘴角那抹有着铁血味道的笑容,再是熟悉不过了。
长安问道:“此间事了,师弟可是要打算继续向东而去?”
常曦点了点头,“越过横断山向东就是苍溪州了,既然顺道,还是想去见见几个老朋友再去天墉城的。”
躺在黑豹身上的重病号笑道:“那常师弟还不赶紧动身?我这身子骨没有个把月的功夫可都和别人动不了手的,你要是等我痊愈了,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常曦神秘道:“你知道小药为啥最近这么忙吗?”
“为啥?”
长安闻言脸上一红,这几日来他也与小药相处的极熟悉了,尊贵如神器之灵的她丝毫不嫌辛苦麻烦的帮他疗伤煎药,让他这副自幼见惯了人间冷暖的心肠都暖了起来。
常曦哈哈笑道:“还不是因为小药忙活着帮你煎好了剩下时间里需要服用的汤药和丹药么?
长安连同着身下黑豹都微微怔住,摇头歉意苦笑。
年轻的妖族少主狡黠道:“疗伤用汤药我都已经用冰晶封裹,每日服用时只需先用火灵力解封温热即可,怎么样,师弟我非常用心吧?”
在世俗军伍中学会饮酒止痛的长安做了个仰头举杯饮酒的手势,嘴馋怀旧一并涌上心头,禀性难移的笑道:“既然要走,咱师兄弟总得喝次酒才行。”
不提酒还好,一提酒常曦脸上狡黠的笑容便越发灿烂,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桃木酒壶,准备好好给这位已经被馋虫勾起酒瘾的长安师兄留下一个难忘回忆。
天魔虎早已悠悠醒来,他安静的盘卧在远处,看着偏殿台阶上与那叫长安的人族相处融洽的妖主。
这几日他们几位常年在横断山中呼风唤雨的大妖们与妖主相处颇多,也知晓了妖主其实并非血统纯正的妖族,而是有着一半实打实的人族血脉。
在刚知晓了妖主的真实身份后,天魔虎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毕竟妖族与人族殊途不同归,人族中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天魔虎不善咬文嚼字,但也懂这么个浅显意思,会在心底深处认为身有人族血脉的年轻妖主会一碗水端不平。
但渐渐的,天魔虎发现他错了。
这位身负神龙和人族血脉的妖主,在人族和妖族的问题上没有如他们之前担心和料想的那般偏袒,而是就事论事,做事极为雷厉风行,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统统一碗水端平,错了罚,对了赏,若有人或妖逾越了规矩,他也绝不会手软,那双噙满铁与血的威严双眸,让在人界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们感到无比的安定。
这是一个值得他们追随和信奉的妖主,无关年龄。
长安满腹狐疑的看着桃木杯中仅有一滴的碧绿酒水,心想你丫也太抠门了,一杯酒没有也就算了,一滴是什么意思?他再看向笑吟吟的常曦,还是仰头将这一滴足以让万千妖兽为之疯狂的酒液吞下。
轰!
汹涌狂暴的酒劲似大江浪潮般将长安淹没,长安那因为蛊毒侵害而略显沙哑的喉咙,此刻发出阵阵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浑身通红弯曲如虾米,蜷缩在地上不住颤抖。
远处几位大妖闻声看来,不禁心头猛跳,那位和妖主同样修为的人族小子可是个狠角色,那日将他救出时,那人族小子身上的伤势极为惨烈,鲜血几乎流尽,几乎与五马分尸和凌迟无异,便是心性冷酷的他们见了也要为之胆颤,那人族小子却能一声不吭的抗下这般苦痛,当真算得上是为人杰,是什么样的痛苦能让他惨叫成这样?
眼下这仿佛兄弟阋墙的一幕,让他们有些看不懂。
黑豹见到这一幕,在常曦收发不住的血脉威压下艰难起身,它几日下来也知晓了常曦的为人,可眼下长安倒地惨叫的一幕实在让它有些惊疑不定,它想要向常曦讨个说法。
“别…别动…我没事…”
一只散发着灼热气焰的手制止了黑豹的下一步动作,黑豹闻声连忙扭头看去,不由得愣在原地,在它的神识中,它看到长安体内枯萎的经脉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新生的肉芽飞快生长,甚至连黯淡无光的金丹也再次绽放光芒,金丹境后期的修为缓缓竟开始缓缓增长起来。
长安感受着体内翻天覆地的变化,嘶哑道:“这是什么?”
常曦微微一笑,“龙潭酿,我从一位老爷爷那弄来的。”
常曦朝九位一连守护数日的大妖们招了招手,几位大妖连忙垂首过来,常曦打开桃木酒壶,笑道:“前几日有劳诸位协助我铲除万魔众余孽,又费心费力的守护我师兄弟七日,小小薄利,不甚感激。”
常曦手指勾引,九滴碧绿颜色的酒液飘出壶口,九位大妖每位一滴,天魔虎睁大了铜铃般的虎眼,震惊道:“这是以玄重水炼化成的酒水?!”
“挺识货啊。”常曦瞥了一眼天魔虎。
其余几位大妖就算认不出这酒水为何物,但玄重水的鼎鼎大名却是如雷贯耳,试问天下有哪只妖兽不渴望能以玄重水淬炼体魄灵力?只可惜自打将近二十年前,有位通天彻地的大能将人界几乎所有的玄重水都收了去,导致玄重水这一奇物几乎就此销声匿迹,眼下天大机缘临头,几位大妖激动的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这位年轻妖主以表忠心。
常曦取过一滴衔烛老爷子精心酿造的龙潭酿,沉思片刻还是划去半滴递给黑豹,无奈道:“本来是想给你一滴的,但是你修为尚不及元婴,只能半滴了。”
黑豹脸色臊红的接过半滴碧绿剔透的龙潭酿,在心底狠狠的臭骂自己,恼怒自己之前竟然误会了妖主大人暗中帮助长安的好意,随即嗷呜一声,再没脸见妖主,自个跑向后殿自觉面壁思过去了。
妖族少主朝几位喜获至宝的大妖拱了拱手,“我的师兄长安近段时间就拜托诸位照顾了。”
九位大妖自然连连应允,这等小事就算妖主不说,他们也会将妖主大人的师兄安排妥当,绝不会出一点岔子。
“师兄,那我便先行一步了。”常曦看着已经从龙潭酿酒劲中恢复过来的长安道。
长安笑着伸出一只手,常曦一把接过,师兄弟两人不约而同互撞肩头,肉眼可见的气浪震荡开来,长安屁股下坐着的石阶顷刻间碎成齑粉,反观常曦脚下石阶只是微微裂开。
“师兄记得一定要回来参加我的大婚!”
长安笑道:“一定。”
常曦畅快大笑,随即拔身化作一道剑光,接引住偏殿里飞出的小药,朝着苍溪州的方向远去。
长安想着师弟远去的方向狠狠挥了挥手,眼角微微泛红,见几位大妖瞧来,向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他揉了揉眼睛,自顾自的笑骂道。
“又被风沙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