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光刚亮,游离便起身来到酒楼中堂,喝茶看书。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汉子大步跨入酒楼。
游离轻轻在桌子上敲击了三下,然后动身上楼。
那汉子闻声会意,跟掌柜的打个招呼,也跟着上了楼。
在雅间内落座后,汉子张手设下一道隔音禁制,开门见山道:“我那师侄是你杀的?”
游离啜了口茶,答非所问道:“敢问陆前辈与陆金花是什么关系?”
那汉子黑着脸,用杀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游离,却未从他神色上看出什么,冷哼一声道:
“论辈分,金花算我侄女。”
此人名叫陆建平,几个月前同样去了踇隅观观礼。游离曾匆匆扫了一眼观礼名册,记得此人乃是秋微山长老。
修行界按照实力将各个门派划分为四个等级:三流、二流、一流和超一流门派。
其中,三流门派的一个硬指标便是,必须拥有五名以上的凝丹期修士。而秋微山乃是两位凝丹期的散修联手创立,派内长老多为筑基中后期修为,这样的门派,便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派了。
不过,小派也有小派的尊严和存在必要,毕竟大宗门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也都是从小宗门渐渐发展起来的,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而且秋微山再怎么说也有两名凝丹期修士,功法传承自成体系,所以依旧能够入选朝廷颁布的《神官道册》之中,成为天下人皆知的玄门正宗。
值得一提的是,苍穹派不仅坐拥十名凝丹期修士,更有一位金丹期老祖坐镇山门,已然跻身二流门派行列。正是凭借这样的硬实力,苍穹派才发展成为安西路各个仙家势力的执牛耳者,坐稳了安西路“上宗”的位置。
成为一路的上位宗门,好处多多,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名正言顺地接受本路各派的上供,只需给这些下位门派提供必要的庇护就可以了。
——苍穹派如此关注指玄观的原因就在这里。凝丹期修士虽然已算是高端战力,但远不如号称“人中仙”的金丹期罕见。一家宗门想培养一名金丹期大修士,不仅需要堆积海量资源,而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难度堪比登天。
因此,在苍穹派看来,璇玉子若已然是一名金丹期高修,那么只要他愿意,很快就能在安西路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版图,直接威胁到自家地位。
说是一场势同水火的大道之争,也不为过。
游离也是在弄明白山上的这些生存逻辑之后,才体会到师父反复强调要低调发展的良苦用心。这是题外话。
言归正传。游离据此猜测,陆建平作为秋微山的长老,修为应当在筑基中后期。而自己之前有过对战筑基期修士的经验,所以心理上并不如何畏惧。这就是他敢于主动找陆建平面谈的最大心理依仗。
何况地点选在了清远酒楼,在自己的主场谈事情,哪怕修为不如人,嗓门也可以大一点嘛。
“东西相信陆前辈也看到了,不知可有什么想法?”
陆建平阴沉着脸,不说话。跟随自己一同下山的师侄,莫名其妙地死在荒郊野外,还是个有望凝丹的苗子,自己还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想办法给他那个掌门师祖一个交待啊!
昨夜他捡起地上的黑色佩囊后,一眼就认出是师侄李同的遗物。当即翻窗跟了出来,发现来人最终进了清远酒楼,这才满怀疑虑地返回米铺。打开佩囊,发现里面只剩一张写明时间、地点和碰头暗号的约谈纸条。
不过,他穷尽想象力也意料不到的是,坐在自己眼前的,竟是这么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屁孩。
这都是些什么事!
游离倒了杯茶,轻咳一声,先声夺人道:“关于李同此人,陆前辈知道多少?”
见陆建平还是铁青着脸不说话,游离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块羊皮纸,轻轻放在了对方茶杯边。
陆建平拿起羊皮纸,看了两眼,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当初我看到时,也很惊讶。不得不说,你这位师侄的心思很重啊。”
羊皮纸上刻画了两组数字,熟悉安西路情况的陆建平一看即知,这是玉龙山和苍穹山的赤道经纬点位。
对于秋微山而言,玉龙山和苍穹派都是它的上宗,因为玉龙山在两年前刚刚跻身三流门派。同处一州,秋微山便不得不在向苍穹派纳贡的同时,又要向玉龙山上缴大量符钞,算是花钱买平安。
这两组数字,正是发送传音符的目标点位。
传音符,号称能“千里传音”,是各家宗门间相互联络的重要手段。使用时,必须在意念中贯注目标点位的经纬信息,然后将其封存在真炁之中,注入传音符的符头。传音符便会根据经纬信息,自动锁定目标,然后化作一道清气,飞往目的地,十分便捷。
好巧不巧,陆建平正好是秋微山外事堂堂主,所以每年都会通过传音符与这两家“上宗”联系,对这两组数字再熟悉不过。
须知几乎所有的宗门,若非长老级别或其他相关人员,都会严禁本门弟子打探其他宗门的赤道经纬点。若想与其他宗门联系,必须经由外事堂这样的对外联络部门统一处理。这么做,主要是防止门内弟子通敌。
所以,当陆建平看到这块羊皮纸上熟悉的字迹时,心里便明白了大概,脸色能好才怪。
“焉知此物不是我给他的?你又如何笃定,李同暗中勾结玉龙山和苍穹派?”
游离放下茶杯,笑道:“我本来并不确定啊,但是现在嘛……呵呵。”
陆建平闻言,额际青筋暴出,最终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沉声道:
“杀了我派掌门嫡传——即便是个叛徒,你真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游离一摊手,很光棍地表示:“谁让他鬼迷心窍,跟踪我不说,被我识破了意图,还想杀人灭口?我是正当自卫好不好。何况你侄女也落在了我手上,我杀她了吗?”
不提陆金花还好,一提起,陆建平就想到自家侄女那娇滴滴、哭啼啼的梨花带雨样儿,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也管不上洒出的茶水,怒道:
“如今死无对证,岂不由得你随便说!你真当我不敢在这里动手?”
游离面不改色,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伸手下压,示意他坐下,平静道:
“陆长老,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比我这黄口稚子还沉不住气。你再这样,我还怎么跟你谈合作?先喝口茶,消消气。”
说着,便重新拿来茶杯,给他添上水。
陆建平自己也觉得奇怪,平日里自己也算沉稳之人,今天却被这小崽子的话锋处处占先,还句句直戳心窝子,难道自己真老了?
其实自从侄女交代了跟着李同所行之事后,他就隐隐觉得李同有问题,甚至这厮动了借侄女拉自己下水的心思,也未可知。如今得到确证,越想越窝火,却又无由发作,闷闷地哼了两声,最终道:
“说吧,你究竟想干嘛?”
“我不说了吗,谈合作啊。”
陆建平狐疑地看了他两眼,苦笑道:“我们哪来的合作基础?掌门师叔能不能饶得了你我,还是两说。”
游离嗤笑道:“天底下有师父的,又不止他李同一个。我就没师父了?”
陆建平听到这里,心中悚然一惊,这才将眼前这个小崽子,与观礼当日所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你就是踇隅观观礼之时,出言示警的那个小道童?”
“不是我又是谁来?”
“那你师父……”
游离笑眯眯地点头。
陆建平心中怦怦直跳,当日虚空画符一事,他回山后曾专门与自家师父——秋微山副掌门——提及。师父直言,这是金丹期高修才有的手段。
心中倒吸一口凉气,陆建平坐直身子,沉声道:“你想与我们怎么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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