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儒士。
游离回头一看,只见那人的脸被晒成了酱赤色,折扇随意地插在后领中,两手抱着个小竹箱。虽然一脸的风尘仆仆,眼神却格外有神。
方立德笑道:“不容易啊,左等右等,可算把你等来了。”
那人放下竹箱,一屁股坐在游离左近,拔出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抱怨道:
“天可怜见!方副使,你先前一直强调,要我只管从京城出发,等赶到这里时,肯定入秋了,没想到这里太阳还这么毒辣!”
方立德显然很了解他,也不辩解,转而对游离介绍道:
“小离,介绍一下,这位是京城有名的栾大才子,名斐,是位小说家。”
游离抱拳道:“见过栾先生。”
栾斐放下筷子,边给自己倒酒,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游离。
“你就是法号叫道心的那个小道士?看着很普通嘛。”
游离听得有些奇怪,心想这人怎么会听说自己的名号?
方立德见状,解释道:
“前阵子,京城道录院昭告天下,开始准备新一期《青黄榜》的题名申请,为期两年。圣山县道会司已经把你的名字给报上去……”
正说着,见游离眉头微皱,方立德意外道:“怎么,你还不知情?”
游离摇摇头,无奈地回道:
“两个月前,我在青云村时,跟道会司的明德道长有过一面之缘,他当时就提出要把我报上去,我拒绝了。没想到他最终还是给我报名了。”
这时,坐一旁的栾斐已从竹箱里取出了笔墨纸,不由分说,先在纸上写下一句“边境少年淡名利,道会高功强为之”。
游离瞥了一眼那句话,简直无语。
栾斐却毫不见外地问道:
“我特地到进奏院打探过安西路传递到京城的文书内容,你们安西州道正司可是快把你夸出花儿来了。说你以炼气期修为,打败了一名筑基期的散修。下克上的斗法我听得多了,但炼气期能打败筑基期,可着实有些难度,这个的确值得大书特书一番啊。
“不仅如此,据说你还曾在踇隅观余方丈遇刺一案中,及时示警,为救下余方丈立下过大功?”
游离隐隐闻道了一丝八卦的味道,疑地看向方立德,在他的心神中传递了一个大大的“?”
方立德以手扶额,无语道:“这家伙干起活来,一直都这德行——忘了跟你说了,他是京城知名小报《天下》的主笔。”
原来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出成熟的商业报纸了?
一时间,游离有种世界观被毁的既视感。
朝廷有邸报,游离是知道的,这是中央朝廷与各路府州之间传递信息的重要手段。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这类信息一般只在官府内部传递,很少向民间发布,于是才诞生了专门报道时事、八卦新闻的“小报”,满足民间吃瓜群众的八卦需求。
《天下》便是丹泽帝国最有名的三家小报之一。
与其他两家小报一样,《天下》是几经拼杀中发展起来的,在朝野内外、民间和修行界打通了很多关节,发展了很多“爆料人”,为的就是能在第一时间挖到猛料。
值得一提的是,民间小报发展起来后,朝廷一度试图禁绝之,但最终也只查抄了一些小报刊,对于《天下》这样的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的大媒体来说,却束手无策。
最终,逼得朝廷不得不亲自下场,将官家邸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月旦评》一栏,就是新版邸报的王牌栏目。
其他三家小报其实也搞过像《月旦评》这样的排行榜,但一来缺乏官媒的权威性,二来也没办法真正搜尽天下所有的信息,所以转变策略,专门对《月旦评》上各个排行榜中的人物进行深度报道。
栾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路风餐露宿,千里迢迢地赶到这边境蛮荒地带的。
游离听说了这些情况后,不免佩服这家伙的毅力。
“八卦果然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啊!”
游离心中感叹一番,当即端正地做好,决定配合一下采访。
这次采访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除了事关宗门秘密的一些细节,其他内容,游离都大致有问必答。
末了,栾斐突然问道:
“我查过朝廷最新颁布的《神官道册》,天下宗门八百多,你所在的真玄派只排在第七百三十多位——我说话直,你不要在意啊——不知贵师的名号?”
游离微笑着摇摇头,说道:
“本门只是一个隐世小宗门,一向与世无争。家师秉承宗门教诲,无为无拘,淡泊名利,还请栾先生莫要在文章里提家师的事。”
说着,游离看向方立德。
方立德会意,帮腔道:“栾小友,道心的师父是我的好友,还请给我一个面子,报道中莫要提及我朋友。”
栾斐抬头看了看他,心中了然,当场应下了。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栾斐便要起身告辞。
方立德一面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一面挽留道:
“至少在这边休息一夜吧?你下一站去哪里?”
栾斐顺势接过,然后笑着婉拒道:
“不了。我来时先去了安西州,可惜副道正宋修有事不在,我就直接来找你了。接下来准备先去一趟青云村,跟明德道长聊聊,然后再去安西州道正司。”
说完,径直去了。
游离听着他下楼的声音,局促不安道:
“让您破费了。不过,这人还真是……严谨,居然连明德道长和宋副道正都要采访。”
方立德摆摆手,一笑置之,然后说道:
“明德道长是你的举荐人,宋修则是当日行刺一案的见证人,相关事宜也是他处理的,采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游离坐下后,担忧道:“行刺案还未水落石出,确定要报道出来吗?”
方立德道:“放心吧,宋修自有分寸。不该说的,肯定不会乱说的。”
两人重新落座后,开始谈另一桩正事。
“昨晚,老吴连夜审问,得到初步的结果了。那豢兽师虽然嘴巴很紧,但种种迹象表明,他来自大桓国。”
游离倒也不意外:“果然是匈奴人吗?像他这种以神念之蛇作为本命兽的豢兽师,多不多?”
方立德呷了一口酒:“当然不多。即便是在大桓,神念之蛇也是大祭司以上的贵族才有资格豢养的灵物。”
“那他岂不是……”
方立德缓缓点头,肯定了游离的猜测:
“此子是大桓族人无疑了。你或许不知,大桓国的疆土虽然只有咱大随的一半多点,但两百年来,也陆续吞并了周边十多过个小国,国内民族众多,便划分了好几个等级。其中的匈奴族最高等,也是人数最多的,而匈奴族里又细分为大桓、小桓两个分支。大桓国的皇室成员,大部分都属于大桓族。”
方立德顿了顿,接着说道:
“至于在雾魔岭上袭击你的那条大一些的神念之蛇,则一直寄生在那只巨鼋脑中。这一切都表明,匈奴人对于圣山县的渗透远比我们预想的要广泛而深入得多。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这里原本就是匈奴人的地盘,只是十年前被安西军奇袭,被硬生生打下来了而已。”
游离还是第一次从宏观层面完整地听到这些历史,这让他对世俗界的势力版图,终于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于是他问道:“方叔的意思是,无论是踇隅观行刺,还是雾魔岭妖兽盘踞,其实都跟大桓人有关?目的是什么呢?”
关于此事,方立德其实不便说太多,因此也只是提点道:
“你只要记住,今后不到一年内所发生的大部分事情,都与一年后的两国和谈有关。”
游离听后,瞬间明白了。无论是行刺,还是雾魔岭上的大战,其实正是两国暗中较量的结果。
圣山县原是匈奴人的疆域,大随不但打了下来,还要在这里设立道庙,广施教化,宣誓主权,匈奴人对此无疑是无法接受的,故而安排了行刺之事,不管成与不成,都是一种示威之举。
作为回应,大随立即安排了清剿雾魔岭事宜,为此甚至不惜出动三位金丹期修士,彻底拔除了匈奴人安插在圣山县粮食产地的这根楔子。
方立德突然话锋一转,提醒道:
“昨晚我又去了趟事发地,替你把战斗气息都抹除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要时刻留心,既然抓的是大桓族人,还是要谨防匈奴人那边后续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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