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抬头看看天空,月亮隐到云层后面去了。
伸手拽下一把嫩绿的树叶,仔细抹除匕首上的血迹。
这把匕首跟随他至今,不是第一次饮血,却是第一次饮啖人血。
无独有偶,这同样也是游离第一次杀人。
尽管如此,身处当时当地,游离并不觉得如何紧张或害怕。相反,由于事涉指玄观安危而激愤杀人,心中反而经历了快意恩仇的兴奋、手起刀落的嗜血,以及一闪而过的悔意和……害怕,情绪纷乱,五味杂陈。
等到心绪平复后,游离将李同身上那件法袍褪下,收入金玉珠囊之中。
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普通的火焰是烧不坏高阶法器的,而这件法袍被火球符阵重创,一旦被秋微山追踪而来,便能凭此物证锁定自己,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收走这件法袍。
这之后,游离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将身首异处的李同归拢到那棵被毁的树干边。再放出神识感应一番,然后几个起落,钻入山窝里去了。
一炷香后,回来时,手上拎着两只被绑了翅膀的白头夜鸮,将其扔到李同的尸首旁边。
这两只刚刚成年的白头夜鸮,明显是很久没进食了,直接扑上前去,分食起李同的尸身来。
游离从旁观看了一会儿,眼见那算是不得好死的尸身,已经被啄食得面目全非,但脖颈处的颈椎切面,还是无从掩饰被利器斩断的痕迹,于是便解开绳索,任由那两只夜鸮飞走,取出火镰,一把火烧掉了剩余的血肉。
收拾好一切,游离认准方向,向北急掠而去。
一路晓行夜宿,中途经过几个零星村落,都未再停步逗留,而是全速前进,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抵达青云山南麓。
青云山是三座金乌石矿山中间的一座,南为鸾鸣山,北为云浮山。
正因为青云山居中衔接南北,这里早就聚合了安化镇内最大的一个村落,已逾两百户人家,名字也是就地取材,就叫青云村。
游离已经从翟弼清那里得知,不久的将来,金乌石矿的开采会首先从青云山开始。于是在接连三日的风餐露宿过后,他便决定在青云村落脚休整。
青云村的格局颇为奇特,整个村子占地逾四百亩,总体呈梅花形布局,即外围五大区域,拱卫着中央的一座三层高楼。这座高楼,便是安西路新设置在此的坑冶司的办公衙署。
正因为坑冶司的进驻,青云村的生活、娱乐等配套设施颇为健全,比之一般的小乡镇也毫不逊色。
游离进入村子时,正值掌灯时分,靠近青云山的北边两大娱乐区内,已是灯火通明。
满怀兴致地逛了一会儿,游离最终在一间茶馆前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口渴想喝茶,而是那茶馆名字看着眼熟,唤作“去来茶馆”。
游离心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安化镇清远茶楼的前身,可不就是叫“去来茶馆”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临时起意,转身走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里面真的就只是茶馆而已,并没有打尖吃饭、住宿等其他服务,是以客人很少。
“哟,稀客啊。”
游离循声望去,不禁笑了,抱拳道:“老掌柜,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圣山县,原来是到这里来发财了。”
老掌柜道:“老朽不耐烦安化镇的吵闹,就搬到这边来了。”
游离疑惑道:“这里的热闹程度,也不比安化镇低多少啊。将来要是开始挖矿了,岂不是更吵闹了?”
老掌柜摇摇头,笃定道:“不一样。安化镇只会越来越吵,青云村人不会那么多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游离这才得知,老掌柜名叫范柯,晋州谷康县人氏,是一名走南闯北的茶商——至少他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范柯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游离道:“出门游历,找朋友来了。你也认识,就是盘下你原来的茶楼的两人。”
范柯一脸恍然:“是他们啊。后生可畏,如今生意做得可不小,在这青云村又开了一家酒楼,生意好得很。就连坑冶司的张提举,都经常光顾的。”
游离听后,着实佩服方怀远和翟弼清的活动能力。
此间坑冶司的全名为“提举安西路坑冶司”,主事官即为“提举坑冶司”,简称“提举”,负责监管圣山县的这片金乌石场的开采、冶炼、运输等事宜。
看样子,这两人已经与朝廷相关的主事官员搭上了线,听这意思,似乎进展不错。
辞别范柯后,游离按照他的提示,穿街过巷,径直来到位于村子正北面的区域,远远便看到一间二层高的酒楼,名字同样各取二人名字中的一字,名为“清远”。
清远酒楼的生意的确很好,大堂内几乎座无虚席。
游离找到一名年老的掌柜,说明来意。那掌柜的恭恭敬敬地将游离引入后院一座环境清雅的独院内。
扣响门扉,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翟弼清。
只见这厮红光满面,见到游离后,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搂过他的肩膀,笑嘻嘻道:
“游老弟,你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我不知道这边的传信经纬点呀。”
“也是,之前忘记告诉你了。回头我将此间仙驿的黄道和赤道经纬点,都抄录一份给你。你来得正巧,我们正与坑冶司的张提举吃酒,正好认识认识。”
来到里屋的雅间内,却见围坐了七人。
环视一周,游离只认识方怀远,以及身边的翟弼清,其他都是生面孔。
方怀远见是游离,连连招呼道:“小游快过来,老哥给你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坑冶司的张提举,上个月刚从京城调来。这位是万检踏,负责矿山的勘探、巡视等职,将来是现管我们的顶头上司咧。这位是……”
一一介绍下来,游离才搞明白,这七人中,有两位是墨匠子弟。至于另外四人,除了提举官张来仁、检踏官万琉,还有两位负责各项具体事务的干办。
寒暄一番,游离入席。落座前,不忘打个稽首道:
“诸位前辈,小道年岁尚小,不能饮酒,请见谅。”
张来仁道:“《大随律》规定,男子满十四岁方能沾酒。不知小道长贵庚?”
游离道:“快八岁了。”
众人听罢,无不侧目。纷纷赞赏一番,方怀远就接回了原先的话题。
“提举大人,李知州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张来仁边啃鸡腿,边道:“还能是个什么态度?本官听说,原本他还挺看好你们,但一听说我们进驻了,态度就大变样了。”
方怀远皱眉道:“难不成与新的转运使有关?”
张来仁吐掉鸡骨头,用油腻腻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才慢悠悠道:
“那是自然。我们坑冶司将来是要归转运司直管的,所以这么早入驻,就是给即将走马上任的转运使大人打前站来了。”
这时,翟弼清的师兄,那位名叫钱侨的墨匠子弟问道:
“若如此,李知州只怕会更加坚定地选择本路本州的仙家门派了吧?”
张来仁擦擦嘴,满不在乎道:“即便京城不派遣转运使,李知州那边选不选你们,依旧在两可之间——别忘了,他还兼着安西路安抚使一职呢,若将这发财机会给了你们墨匠,他如何向下面这些出生入死的边军将士们交待?”
方怀远几人对视一眼,皆露出苦笑的神情。
局势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
张来仁瞥了眼沉默下来的几人,不慌不忙道:
“朝廷固然希望能尽早开采,但也不希望因为匆匆上马,导致矿脉受损,这跟涸泽而渔没什么两样。我可以先给你们透个底,你们有勘探和开采的术法优势,这才是朝廷最看重的。而矿场配套设施的营建是否达标,开采设备是否到位,这个评估标准实由坑冶司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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