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而无知无觉的游离,于这一日晋阶筑基中期止漏境后,便马不停蹄地转入木行符遁术的修习之中去。
木行符遁术的修炼,始于一道九品符箓——移花接木符。
此符的符头极为奇异,既不是玄真门《玄真符道详解》中常用的“一气化三清”,也不是“雨”字、“鬼”字或者三台星图等常见的符箓符头,而是一种变了形的“龙”字头。
乍一看,几乎都不像是云篆文了。游离看了半天,还是在玉笔的提醒下,才看出来那个歪歪斜斜的“龙”字。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并不值得奇怪。毕竟记载此术所用的文字,原本就是一种罕见的兽文,哪怕是经过后土娘娘的转译,在符箓部分仍然保留了其原本的图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罢,他继续沉浸在其后的符胆和符脚部分的勾线和运笔,并用心揣摩其中所蕴含的灵窍真意。
移花接木符,虽然遁术思路与替身符差不多,都是分为母符、子符两种,再通过子母符之间的灵窍和神炁联系,达到相互替换的目的,但在游离仔细研习过后,还是发现了二符的区别。
替身符一般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既一道母符对应一道子符,而移花接木符则是“一母生多子”,即一道母符,可同时与多道子符关联,无形中就多了一层迷惑敌人的效果,遁术的成功率更高。
此外,移花接木符既然属于木行符遁术,其绘制时自然就要求符师本身具备木行灵根,这又极大地提升绘制的难度。
不过,上述这个门槛对游离而言已不成其为问题。唯一的遗憾便是,根据文书的记载,以游离筑基中期的修为,目前绘制此符所能达到的上限只能是“一母生二子”。
游离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继续研习下去。不多久,洞府入口处传来冰纹蟒的声息。
“主人,来吃兔肉咯。”
游离闻言,收起兽皮文书,与冰纹蟒在入口处的小型瀑布边碰头。
将野兔宰杀后,在水池中洗净,便开始架火烧烤。
就在肉香飘远之际,不远处的水潭中,再次水波晃荡,却是那水蕨妖再次冒头。
它厌恶地看着从上游流进水潭中的血水,大声嚷道:
“喂喂,我说,你们有没有点公德心?这么脏的血水,都流到我的地盘了!”
游离招手道:“这是活水啊,流水有自净能力的,不要多久就散掉了。你要不要来尝尝?新鲜树兔肉,很肥嫩的。”
水蕨妖啐了一口,恨恨道:“人家是水植,不吃血肉!你下回要宰杀血肉,让那大蛇在我这水潭入口处结层冰,把血水引导到别的地方去,人家受不了血腥味。”
“知道啦!真的不吃吗?”游离一脸遗憾,觉得它既然都已经化妖了,居然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枉费这么辛苦的修炼了。
那水蕨妖一声不吭,径自沉入潭底去了,只留下潭面的一连串泡泡,作为无声的抗议。
游离耸耸肩,往刚烤好的兔肉上撒了些孜然,顺势递给口水直流的冰纹蟒。
冰纹蟒虽然捕猎时已经吃了几只,但遭不住着熟食的香味,也不客气,一口直接吞了下去。
游离继续烤肉,笑道:“看来你比小青会享受多了,那厮也吃不惯熟食,你喜欢吃,以后就经常烤。”
冰纹蟒信子外翻,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道: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兔肉,觉得以前真是白活了。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妖兽拼命修炼,最终却是化形成人,而不是保留自身的外形体态呢?现在我多少有点懂了。”
游离道:“人族体弱,肠胃耐不住生冷血食,不然轻则生病,重则死翘翘,这才发现了火的作用。说起来,这或许就是人族能在与你们兽族数万年的生存竞争中,取得重大成功的原因之一吧——有时候,脑子比体力更重要。”
“我明白了,跟着主人至今,确实学到了不少。”冰纹蟒由衷地说道。
说话间,游离已经烤好了第二块肉,撒上孜然后,撒下一般丢入冰纹蟒嘴中,自己也边啃肉边说道:
“你身上的瘴斑之毒所剩不多了,我这次还打算继续闭关一阵子。你如果不嫌洞内憋闷,我可以就地给你架设一道太阴真火阵,帮你炼尽余毒。”
“好,那我继续陪着主人修炼。”冰纹蟒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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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来到初春。
惊蛰时节,这片雪域高原在经历了连日的风雪天气后,终于迎来了暖阳当空的好天气。
这日,一整个冬天都未结冰的踇隅河上,突然从下游方向驶来一艘画舫。雕梁画栋,彩带飘飘,甫一现身,便引起了整个安化镇的轰动。
虽然如今镇子上涌入了不少外来人口,但大部分还是在此生活了多年的本地人。乡下人没见识,哪里见过那么巨大的彩绘画舫?有人在镇子西边的码头干活时一见到那逆流而上、缓缓驶来的画舫,就奔走相告,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立即引得镇子上的男女老幼都跑过去凑热闹。
虽然多数人对那画舫前方的鹇鸟状船首所代表的官级是几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兴致勃勃地七嘴八舌,猜知是朝廷要员来了。毕竟画舫前后有那身披铠甲的兵士列阵,威严肃杀,气势惊人。
于是,就有那心思活络之辈,瞬间猜到了分:“会不会是盛传已久的安抚使大人?”
有人则持不同意见:“安抚使大人要巡视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安化镇,肯定是走陆路先去县城,怎么可能直接从水路来这儿?要我说,反而有可能是咱安西州的父母官,那位知州大人。”
其余人等听了,无不纷纷附和。
一时间,众声喧哗,以至于连码头上的工匠也都无心干活儿,纷纷在岸边驻足。
画舫内,四人分坐方桌四面,其中二人正在对弈,另二人则观棋不语。
对弈中执白子的那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身穿素色的儒衫,年约三十岁,此时正对着棋盘低头思索。
坐在他对面之人,同样年轻,却是峨冠博带,手执麈尾,气质相较于前者,更为出尘一些。他看着对方那蹙眉思索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
“李兄,一别多年,还是这般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样子。”
那李姓男子头也不抬,“邢阳生,有话就直说。你我相识多年,又是同年登科,知根知底的,说话何必拐弯抹角的?”
邢阳生手摇麈尾,不甚在意地笑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兄经略安西州两年,别的不说,至少这杀伐果断的脾性是锻炼出来了。可喜可贺。”
李自牧思考完后,终于落下白子,这才抬头道:
“下官一方边州小官,可比不得你这位翰林郎清闲。光是流民入籍一事,就千头万绪,被那些遗老遗少弄得鸡飞狗跳,更别说还有匈奴人不时来捣乱。”
邢阳生麈尾下压,笑眯眯道:“吕相和孔师都知道你不容易,这不就派我过来辅佐你了么?”
“哼!”李自牧冷眼看着邢阳生快速落下黑子,双手笼袖,吐出一口热气,“孔师?你既已打定主意拜入吕相国门下,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再者,你来是辅佐我的吗?恐怕吕相国答应,你自己都未必肯答应吧?”
邢阳生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紧不慢道:
“我当年会试夺魁,乃是时任礼部尚书的孔师亲自拔擢的,我自然便算是他门下众多弟子中的一员,叫一声‘孔师’不为过吧?你莫不是以为,孔师就只能是你李自牧一人的孔师了?”
李自牧又落一子,沉声道:“好了,作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毫无意义。我先问你,金乌石矿开采权竞购会一事,你们究竟是什么打算?”
“咦,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啊。”邢阳生诧异道,“当年你我同列殿试前三甲,何等的意气风发?我们一起在京城槐市淘书,晚上说经论道,抵足而眠,如今虽然政见不同,何至于如此生硬?”
不待对方开口,邢阳生又道:“这次愚弟虽是受政事堂委派,暂任这安西路安抚使一职,但临行前,吕相可是特地关照过的,凡事以大局为重,尽量助你理顺安西州的诸多政策。尤其是两国和谈一事,要多参考你的建议。”
“你是和谈使?”李自牧惊讶道。
邢阳生呵呵一笑,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这位外甥,已经拜入玉龙山门下?”
话音一落,一直坐在李自牧侧后方的王窕,立即起身叉手道:“晚辈王窕,见过安抚使大人。”
这时,一直坐在李自牧左首的那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抱拳道:“王师侄正是摆在我家师兄门下。”
邢阳生眉头一挑,“哦?原来华仙师便是玉龙山长老?幸会幸会。”
华英杰再度抱拳。
“听说,这次仙盟大会,贵派新延请的一位供奉会参加?”
邢阳生话音刚落,华英杰登时气势外放,朝着邢阳生压迫而去。
区区凡人,哪怕是朝廷封疆大吏,竟敢如此挑衅凝丹期高修,他华英杰可不惯这毛病!
就在那一闪而出的罡气直扑近身处的邢阳生时,他左边一直一言不发的一个老者一抬手,直接将那股罡气拦截住,再一扭腕,五指虚抓,罡气立即消弭于无形。
华英杰见状,脸色一沉,心中震骇。对方这一手,堪称出神入化,竟能将自己的罡气完全融解,说明此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他不由得看向李自牧,然而对方的脸色比他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