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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汴梁,葛府。
葛胤端着一道菜徐徐走到大厅,将手中菜品放到桌案上,桌案上早已摆满七八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亭哥哥,你这道菜应该是你们那的四喜丸子吧。”娇俏可爱的少女盯着葛胤那盘放着四个炸透蒸熟并浇上汤汁的大丸子,思忖道。
口叼竹签、身着浅紫衣袍的青年虎目透着钦佩之色,频频点头叫好道:“霜儿你这小丫头片子,几日不见又变聪明啦。”说着舔了舔嘴唇,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道:“哇,我狄印好久没有吃到家乡菜了。”
狄印刚要伸出筷子夹菜时,被冷筱霜用一双筷子掐住了筷头,只听她嗔道:“谁让你先吃的,大家都还没动快,今天是亭哥哥亲自下厨宴请我哥哥、北冥哥哥、弄影姐姐、蓉儿姐姐的,有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家伙什么事情吗?蹭吃蹭喝还不懂规矩....”
颜弄影挨着北冥冶身侧坐着,两个人十指紧扣,格外甜蜜,羡煞旁人,倒是冷御臣神色冷峻,余光时不时地扫向段莘蓉,若有所思的样子,浑然成了这屋内的局外人。
狄印本身理亏,偷偷睨了一眼葛胤,见葛胤未有怒色,这才松了一口气,更别说有胆量与冷筱霜逞口舌之快,他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它道:“蓉儿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大理公主,好歹我们儿时还曾一起共过患难呢,怎么小时候都不告诉我们,你是公主的身份,这样我和葛木头还可以去大理国谋个一官半职嘛。”
“够了,阿印,你若是知晓蓉儿就是你要暗杀的公主,你还会听命于北苍派吗?”葛胤神色骤变,言语中透着怒色,质问道。
狄印咽了一口唾沫,神色慌张,反口解释道:“贯亭,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想暗杀莘蓉公主,师傅只是让我将她绑到北苍派......”
葛胤眼底满是失望,斥责道:“你是不是只有师命没有脑子,如果北苍派把大理国公主给绑了,那不是想断了大宋与大理的两国邦交吗?大宋一直依仗着大理国的滇马,如果失去战马的大宋,大宋骑兵羸弱,谁能渔翁得利,大宋百姓将会有灭顶之灾,你作为宋人的北苍弟子难道连家国情怀都沦丧了吗?”
他虽言语犀利,但字字珠玑,令狄印哑口无言,自惭形秽,毕竟在狄印的心中葛胤一直是温和谦让、不善争辩,让他大感意外。
蕙质兰心的段莘蓉见状连忙开口化解尴尬气氛道:“葛胤哥哥,狄大哥可能深受蒙蔽,他如今已经知错了,你就别再怪罪他了。”
北冥冶故作轻松,举起筷子夹了一块大丸子,嚼了嚼,频频颔首道:“这丸子味道好极了,葛大人厨艺精湛,只是这道菜名着实其特,为何这道菜叫四喜丸子?”北冥冶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望向葛胤,这也是一种化解现场气氛的办法。
葛胤微微一沉吟,调整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这道菜名有个故事,来自于前唐诗人张九龄,相传他高中状元且得逢皇帝赏识,赐婚驸马,如此深受荣宠之际,他将父母高堂接到长安城内,当时有个厨子为了得到张九龄的重用,故做了这道菜。一喜老爷金榜题名,二喜成家完婚,三喜做了乘龙快婿,四喜阖家团圆。故名“四喜丸子”。”
一旁默不作声的冷御臣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段莘蓉,默然道:“看来得逢皇帝赏
识的就是葛师弟你了,驸马也是好的。”
没有想到这话被葛胤听到了,葛胤温然一笑,道:“冷师兄真会开玩笑呀,这大宋驸马我可没有资格做。”
谁知狄印一改惭愧之色,揶揄道:“别呀,大宋驸马做不了,大理驸马还是有机会的。”
这话一出,倒是把段莘蓉说得双颊微红,葛胤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狠狠瞪了狄印一眼,狄印马上没了虎胆,如小羔羊似得低头缄默。
酒过三巡。
葛胤与冷御臣并肩走在回廊吹风。
心事重重的葛胤终于开口问道:“这次挟持公主的还有一拨人是橙坤席的少主萧戊光和付安泰,不知师傅知道不知道?”他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冷御臣,似是希望从冷御臣神色中猜出答案。
冷御臣神色漠然,摇首道:“师傅如今一直在蜀地,此事我和他皆不知情。”
葛胤微微颔首,仿佛在思索些什么,冷御臣谨慎的神色缓缓轻松下来,他对葛胤投向了刮目相看之色,心道:“看来这个小师弟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心思单纯的少年了。”
翌日,大宋皇宫,文德殿。
“多谢大宋皇帝陛下多日来的照顾,段某人感激不尽,只是这出访大宋时日过长,是时候回大理处理政务,所以此次廉义携女儿莘蓉向皇帝陛下告辞的。”段廉义恭敬地说。
龙椅上的宋帝温然一笑,致谢道:“段兄客气了,大宋大理一直是兄弟友邦,你也知道自前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后,致使中原关隘尽失,导致我大宋无险可守、无马可用,受尽北方蛮族践踏欺凌,那辽帝还下了严令禁止辽国马贩售马于宋,多亏大理国仁义,将大理良驹不远千里半卖半赠我朝,朕不胜感激。”
宋帝突然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射向葛胤,葛胤只觉脊背一凉,且听宋帝深呼一口气,欣然道:“若是大宋能与大理联姻,岂不成就一段旷世佳话。”
段廉义微微一笑,颔首道:“乐意之至,只是陛下有何人选,可配段某的莘蓉公主,成为大理驸马?”
宋帝突然指向葛胤,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枢密直学士葛胤,你人品贵重,文武双全,一直是朕的白衣卿相,朕打算让太后认你为义子,与朕做异姓兄弟,封你为蜀王,统辖黔蜀一带,并且代表大宋皇室迎娶大理莘蓉公主,与大理联姻。”
此言一出,在场文武百官皆是惊讶不已,葛胤错愕万分,心中大感疑惑,他深知是宋帝明着要自己保护大理国宾,暗里却派龙将军挟持段莘蓉,这无非是皇帝在考验自己的忠臣之心。如今宋帝要让自己迎娶段莘蓉,无非是看中了段莘蓉对自己情根深种,此外还因为自己想用联姻继续获得大理在兵力与良驹上的无限支持,这宋帝的远交近攻之策真是高明之至。
可是葛胤一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对宋帝尽忠,宋帝却始终怀疑自己,上次的乌台诗案如是,这次亦如是,不由让葛胤感到心寒,想着自己十年寒窗苦读要报效的君王又是怎么样的,自己所读的圣贤之书又是如何教会自己要对皇帝愚忠、对那个心狠手辣、不顾师门情谊的师傅萧雁裘愚孝,他忽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现在的葛胤
陷入了左右两难之境,他想到如果抗旨不遵的话,自己绝了仕途之路不说,还让段莘蓉伤心失望。若接旨成婚的话,受封蜀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算是满足亡父的光耀门楣的夙愿,余登痛失所爱肯定深恨自己,最重要的是绝了对萧虹仙的痴念。这两者结果相较而言,确实是接旨成婚最两全其美。
“这世间有两种抗旨是可以原谅的,一种是秉持初心、坚守执念,还有一种便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延州的军民刚刚接受沈某这个知州,沈某在百废待兴之时,如若弃他们而去,这些时日沈某的良苦用心都将付之东流。为臣者应当效忠君王,为官者更当将百姓放在首位。在延州镇守边境,也是为国效忠,而在庙堂之中反而会被那些虚浮的东西失去初心,还不如在此来得逍遥自在。”葛胤蓦然想到当日在延州沈梦溪对自己说得一段至理之言,他的心更加倾向于抗旨不遵的念头。
葛胤思忖半晌,目视段莘蓉玉容满是娇羞与期盼之色,心头顿生于心不忍之感,可葛胤想到心中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俏丽少女时,他竟然莫名有了坦然抗旨拒婚的勇气。
他言语中透着切冰碎雪的决然干脆,道:“臣葛胤自知自己难以莘蓉公主相配,不愿误了公主的美满婚姻,宁死不愿迎娶公主,望陛下成全。”葛胤拂袖跪地,重重叩首。
宋帝先是一惊,而后怒色涌上心头,但他暗自压住翻江倒海的暴怒,问道:“葛胤,朕让你做蜀王,做朕的皇弟,你都不愿吗?”
葛胤跪地俯身没有起身,他将头埋在两袖间,瞧不出一丝神色,只听他视死忽如归地说:“臣葛胤,宁死不愿......”
宋帝愠然起身,怒拍桌案,面色铁青,森然道:“好,好个葛胤,朕的白衣卿相却不知道为朕分忧为朕尽忠,好朕成全你。葛胤狂悖逆君,不守为臣之道,公然违旨忤意、有负朕心,即日起革去一切职务,受其凌迟,以儆效尤。”
偌大的文德殿,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文武大臣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一出,更别说是为葛胤求情了。
此时此刻,一位相貌俊美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俯身跪地,道:“陛下,臣章惇为葛胤大人虽然生性直爽倨傲,但他文武双全,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也彰显陛下仁德。”
宋帝脸上的怒气稍缓,他面颊肌肉抽搐,冷笑道:“章惇,呵呵,你的意思是朕杀了一个葛胤,朕就有失仁德吗?”
章惇悚然一惊,不敢起身,大喝道:“臣不敢,臣只是.....”
宋帝拂袖一荡,转身面壁,截口道“朕心意已决,谁再多言,与葛胤同罪。”
殿内众臣吓得皆翻然跪地,齐声呼道:“陛下圣明。”
葛胤见状浑然没有一丝惧怕,反而释然一笑,眼底涌现着超然豁达之色,似乎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恭敬地向着宋帝的身影跪拜了三下,郑重其事地脱下头顶乌纱帽和身上官服,整齐地折叠放到前面的台阶上。
他身上只有一袭纯白薄纱如同他此刻澄明清澈的心境,孑然立在当场的葛胤淡淡一笑,仿佛一缕清风吹过山川五岳,他倨傲地说:“草民葛胤自愿放弃官位,自愿赴死,与人无尤,更不会有损陛下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