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镇子，就是一坨包在糖衣里面的狗屎。
听说过它名字的人，带着向往与憧憬，一个接一个的深陷这坨狗屎之中无法自拔。
为了这坨狗屎，有人失去了钱财，有人失去了身体的某个部位。
还有的人，甚至失去了生命。
如你，如我，如这座城镇中大部分的人一样，我们根本从未拥有过自由。
那位昭阳剑客的死，你应当也听说过吧？
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赵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那人笑了笑：“你知道，而且你清楚的很――他是被那个长乐宫的大弟子杀的。”
赵离偏过头去，像是在问自己一半，低声回答道：“可是……可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那人仰头大笑两声：“在九剑镇这种地方还他妈的讲证据？
那个长乐宫大弟子要杀昭阳剑客的时候，可曾跟他讲过什么他妈的证据？
我告诉你，那个王八蛋要杀人，只有一个非常单纯的原因。
那便是他非常的嫉妒。
明明是他夺了魁，但大家的目光却都没有放在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把掌声与欢呼给了那个落魄的失败者，那王八蛋心里觉得不公平。
而你知道为什么，人们会把掌声和欢呼，都送给那个失败者吗？
那是因为，九剑镇里的这群大大小小的王八蛋都知道，他们无法对抗门派的力量。
即便他们心中存有不满，即便他们恨不得将门派里从上到下都揪出来碎尸万段，但他们依旧不敢这么做。
什么是江湖啊？什么是江湖中人心目中的圣地九剑镇啊？
这就是啊。
这坨狗屎一样的东西就是江湖中人所谓的圣地啊。
而崇拜着这坨狗屎的所谓的江湖中人，可不就是一个个他妈的绿头苍蝇吗？
江湖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巨大的粪池子罢了。”
“……”
有生之年，赵离头一次听人这样解释江湖。
有人说江湖是一个赌场，有人说江湖是一个谎言。
一千个人的眼中有一千个江湖，但赵离从未听人把江湖形容成一个粪池子。
“成千上百年来，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变过。”那人的声音，又缓缓归于低沉：“拥有力量的人们，他们掠夺。
而如同羊羔一般的普通人们，就只有给他们掠夺的份。
这一点，在九剑镇尤为明显。”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看向赵离。
侧着脸时，远处的九剑镇那通明的灯火，映出了他的半张脸来。
棱角分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浓密的眉毛和胡须――这样看上去，他的长相貌似还是很英俊的。
“九剑镇以前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
但是现在，八大派已经彻底成为了九剑镇的实际掌权者。
他们建立了长老会，但实际上，那些能够进入长老会，对九剑镇发号施令的人，大部分都出自于八大派之中。
充斥在九剑镇中的大大小小的帮派，其中有一多半都是他们所扶持的。
尤其是那些名声显赫的大帮派，那基本上就是八大派下属的帮派无疑了。
只不过，他们现在还不敢做的太明显。
因为九剑镇里的这些人虽然不敢反抗他们的权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能够将这些人彻底的奴役。
敢到九剑镇来混日子的人，多多少少手里还是有两把刷子，若是彻底惹怒了他们，他们群起而攻之，那么就算八大派能够镇压他们，八大派自身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而且一定是……非常惨痛的代价。”
说到这儿，赵离看到他的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了一下。
“其实你现在心里应该很疑惑，就像是有着‘就算你说了这么多，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问题。
我告诉你，这并不是跟你无关的事情。”
那人再度把目光投向远处的九剑镇：“今天那个把你引诱到废村的孩子，以及那些把你打得半死不活的孩子，他们都是孤儿。
但，他们原本都拥有一个家庭。
九剑镇原本只是小镇子，经过屡次的扩建之后，他们才有了今天这等规模。
原本住在九剑镇附近的村民，被他们用武力强征土地。
屋舍变为街道，耕田变成商铺。
官府鞭长莫及，那些在祖祖辈辈生活在九剑镇的普通人们，被称为乡巴佬。
长老会派人将他们赶出九剑镇，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有的人成为了山贼，就在不远处的那些群山当中，靠打劫过路的商队过活。
但这终究只是一种自杀的方式，毕竟来到九剑镇的商队，谁的身边会不带些高手呢？
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些百姓，在压迫之下成为了劫匪之后，面对那些高手时，他们又能做出怎样的惊人之举呢？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他们会像蚂蚁一样，被那些高手轻松的踩死。
另外一些不愿成为山贼的人们，他们竭尽全力在九剑镇生活着。
但是，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就像你在巷子里，看到的那个口吐白沫的流浪汉一样。
那些孩子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在长老会的权势之下，找不到生路，在绝望之中，丧失了自己的性命。
那些孩子有错吗？
或许吧。
但是他们也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已啊。
罪恶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如果你问我的话……”
那人抬手指着远处的九剑镇，沉声说道：“这个镇子就像一颗从根部开始腐朽的大树，它的存在便是一种错误。”
躺了半天，听那人说了半天的话。赵离的身体，也已经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挣扎着坐起身，呼吸有些沉重：“所以……你就要把九剑镇彻底毁灭。”
“不是我。”那人摇了摇头，转过身，用手指了指赵离，又指了指自己：“是我们。”
“……”
“你是一个好人，从刚刚的事情里便能看出来。
你在乎那个孩子，同样的，我也在乎。
胁迫他的，并不是那几个小混账。
而是这该死的九剑镇。
倘若任由九剑镇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最终九剑镇下，只会诞生越来越多的，如同那样的孩子。
你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我……”
赵离很想说不愿意。
他的身体，他的内心，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吼着这三个字。
但是……但是啊。
赵离是一个连那些半大小子都打不过的废物。
在九剑镇，他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异类。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韩负鼎，说不定他早就被那群山贼给杀死了。
所以赵离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他把那三个字咽回了肚子里，苦笑一声道：“就算不愿意，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不会武功，脑子也不聪明。或许我和废村里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我什么都做不到……”
“不。”
赵离话音刚落，那人便语气坚定的说道：“你能做到。
而这，只取决于你愿意去做，还是不愿意去做。”
说到这儿，那人再度转过身来。
双目炯炯的看着赵离，沉声问道：“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你愿意一把火将这坨狗屎烧成灰吗？
还是说，你愿意看着那些原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老百姓，他们的生存空间进一步被蚕食，被逼无奈之下，走向死亡呢？
你的选择，是什么？”
赵离抬头看着那男子，嘴唇微微蠕动着。
那人没有进一步的逼迫赵离，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赵离。
没有催促，也没有放弃。目光中没有鼓励，也没有威胁。
他希望赵离不受影响的给出一个答案。
一个属于赵离自己内心的答案。
“我……”赵离张了张嘴。
他的表情带着些许的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给出怎样的答案，他的内心十分纠结。
“快跑……”
“这不是真的……对吧？阿离？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的意思是……比起关心别人，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啊……笨蛋……”
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些人，一些话。
不想让他们失望啊……
赵离心中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小婉现在应该也是正看着自己，期待着自己会给出怎样的选择吧？
赵离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那里空无一物，但赵离却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纯纯的笑容。
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赵离的表情变得坚定。
紧接着，他直视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说道：“我愿意。
我愿意……跟你一起，把这坨狗屎烧成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赵离的回答，是那男人意料之中。但是紧张的期待过后，得到了这样的答案，那男人还是忍不住纵声大笑。
看得出来，他非常的兴奋。
“你先别急着高兴。”相比之下，赵离显得非常的冷静：“方才我也跟你说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一不会武功，二没有那么聪明的脑袋，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虽然说愿意跟你一起毁掉九剑镇。
但我能做什么呢？我充其量也就是能给你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而已……”
“不不不，你能做的太多太多了。”那男人摆着手说道：“你不会武功，那是你之前的时期。
从今天开始，就不一样了。
你难道不觉得，你身体上的潜力很大么？
承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势之后，这才几个时辰，你就已经能在这儿跟我流利的对话了。
你自己就不觉得奇怪？”
经过那人这么一说，赵离这才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
虽然疼痛的感觉依旧会从四肢百骸上传来，但是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种剧烈的痛感了。
而且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可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这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自己就已经能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了。
这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
“很……奇怪。”
赵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吞了口唾沫说道。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那人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说明你很有潜力啊！
你不是一坨普通的狗屎！
你是一坨很有潜力的狗屎啊！”
“……”对于这个人的形容词，赵离已经想吐槽很久了：“到头来那不还是狗屎吗？！
还有，你怎么总是一口一个狗屎一个狗屎的说啊，你到底是有多喜欢狗屎啊？”
“首先，我刚刚说的，只是现在的你。
现在的你是一坨很有潜力的狗屎，这说明你还有成长空间，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你就不再是狗屎了。
其次，狗屎是最恶心的东西了。
九剑镇也好，还是现在的你也好，对我来说都很恶心。
所以，用狗屎来当做形容词，有什么问题吗？”
“……”
奇怪的家伙。
赵离不想再跟这家伙掰扯下去了，他觉得这样下去，就算再聊上几天都跟他聊不明白。
无奈的叹了口气，赵离说道：“所以，你既然说了我有潜力。
那我的潜力总不会是挨打的潜力吧？
你倒是跟我讲讲，我的潜力能拿来干什么啊。”
“唉，真是狗屎。
你果然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啊。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的教你。”
那人坐在了赵离的床边，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叫黄山，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这坨狗屎的师父了。”
赵离这才想到，原来过了这么半天自己都没有问他叫什么。
“首先我要跟你说的是，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并不是单纯由他的剑法，力量所决定的。
武功分为三大类，一是轻功，二是内功，三是外功。
外功，便是你能够用肉眼看到的，那些对于拳脚、兵器的合理运用。
轻功，也是你能够用肉眼看到的。
那些身轻如燕，飞檐走壁，纵身一跃就是几丈高的狗屎猴子们，就是轻功的代表。”
“……”
听上去这家伙对轻功很有怨念啊……难道是吃过亏？或者是学不会？
“而内功，则是你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力量。
而在这里，就有了一个非常怪异的分支。
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内功的根源，是来自自己身体之内的气血之力。
是平时存在于奇经八脉之中的特殊力量。
而一小部分人则认为，内功实际上是人体在借用天地中的浩然之气。”
说到这儿，黄山停顿了一下，看向连头都没跟自己磕过的便宜徒弟，眨着眼睛问道：“那么你觉得是哪一种呢？
是人体自身的气血之力，还是借用天地之间，游荡着的浩然之气呢？”
“啊这……”赵离挠了挠头：“你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啊……”
“你不用给出正确答案，只要给我你心中的答案就好。”
“我心中的答案……”
赵离吞了口唾沫。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并不相信内功是人体自身的气血之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会内功了么？
所以他舔了舔嘴唇，试探着回答道：“是……天地之间游荡着的浩然之气？”
“哈哈哈！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黄山一拍手，指着赵离说道。
赵离心头嘀咕，要是自己说另一个答案的话，这人会不会也会说同样的话。
“其实这两个答案都是正确的。”黄山忽然间十分严肃的说道：“所谓的内功，既是人体自身的气血之力，也是天地之间游荡着的浩然之气。
而既然人们能够从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里获得力量，那么能否又从其他人的身上，获取力量呢？
为了搞清楚这一点，我们的先辈，用十数代人的心血和智慧，终于钻研出了一套可行的功法。
能够将一个人所拥有的内功，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在这之后，下一个人还能用这份内功加以修炼，以增进自身内功的强度。
只不过，非常可惜的是。
这份功法只能像是捐赠一样，自愿传给下一个人。
如果能够像传说中的吸星**那样，直接去把另一个人的功力全部吸走的话就好了。
这样一来……或许很久之前，这座狗屎镇就已经被烧成灰了。”
“……”
听到这儿，赵离的心情激动起来。
“你是说……我也有机会成为武功高手？！”
“不是有机会。”黄山摇着头，笑呵呵的说道：“是一定会。
哪怕是一坨狗屎，传功之后它也能支楞起来。
当然，前提是要找到合适的捐赠者才行。”
赵离亢奋的说道：“那还等什么啊！我们快去找吧！”
总算……总算是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自从来到九剑镇之后，天知道赵离内心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大痛苦。
对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九剑镇就像是一个地狱，处处都充满了恶意。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他轻松的解决掉，所以赵离过的日子是心惊胆颤。
还是那句话。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韩负鼎，那么赵离绝对会死在半路上，或者死在九剑镇的某一个角落里。
这一次也是好悬丢掉了性命，如果黄山没救他的话，赵离觉得自己真的会死。
毕竟当时，自己都已经站在了鬼门关的大门口了。
所以，当他听说自己也能够成为高手的时候，那种激动的心情自然是无以复加。
他终于可以帮到韩负鼎了，他再也不用行走在路上的时候，连碰到一条狗都要害怕他的主人会不会来报复自己了。
“慢着慢着慢着。”黄山赶紧伸出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赵离：“今天不行，今天不行。”
“为什么？！”
“你的伤势太重了。
而且，我这边也需要准备一下。
你自己，也许要做些基础训练，才能适应传给你的功力。
所以，今天肯定是不行的。”
“那……”
“总之这件事你不用心急，一切都由我来安排。”黄山站起身说道：“对了，趁着我还有些时间，要不要我把你送到家里去？
这样一来，我知道你住在什么狗屎地方，我也好给你送些消息什么的。”
“哦……那就麻烦您了……”赵离点了点头。
想了想，他又在最后补充了一句：“师父。”
“不用客气。”黄山大笑两声：“我的狗屎徒弟！”
“……”
…………………………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韩负鼎闭门不出，赵离也是在自己的房间中养伤。
早晚黄山各来两趟，给赵离送饭、换药。
在这个便宜师父对自己便宜徒弟那并不算悉心的照料之下，过了三天左右，赵离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
虽然仍是一瘸一拐，额头上的伤疤也结成了血痂，触目惊心，但是好歹比之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要好多了。
韩负鼎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非常虚弱。
但他的眼睛，却异常的有神。
“阿离！我想通啦！”
韩负鼎大笑着，双手叉腰道：“我有办法啦！”
此时赵离正在厨房里面做饭，几天没有生火，这个厨房给赵离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阿离！你在哪儿呢！”
韩负鼎的嚷嚷声几个街区都能听得到，赵离无奈的放下铁勺，走到门前喊了一声：“在给你做饭呢。”
然后又回到了厨房里面。
韩负鼎是脚底抹油一样顺着声音就跑了过来，一进厨房，他猛的吸了两下鼻子，然后流着口水道：“好香啊！我饿了……”
“能不饿吗？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不饿就怪了。”
赵离一边说着，一边往锅里面倒调料。
此时就听韩负鼎兴致勃勃的道：“阿离！我想明白了！
这该死的九剑镇，他们并不是对生命漠视，而是他们明知背后的真相，却没有勇气开口去揭穿。
那个昭阳剑客，他并不是死于长乐宫大弟子的手里，恰恰相反，他就是死在了这些看热闹的老百姓手里！
他们对与八大派的不满，只能用过这种踩一捧一的方式去宣泄。
但这却给昭阳剑客带来了死亡……”
韩负鼎一边说，忽然注意到赵离脖子上的淤青。
于是他的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他走上前，探头瞧着那淤青问道：“阿离，你……跟别人打架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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