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德妃怔怔的望着姜赟:“贺儿他……不是自尽?
可我去看的时候,他明明……”
“叶姨娘,咱们光这么说也说不出什么结果来。
三弟的尸体现在何处?不如您带我去看一眼吧。”姜赟沉声说道。
“我又怎知这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德妃垂着头思索了一阵,忽然又把头抬起来,咬着牙看向姜赟:“此事若真是你所做,你自会想尽办法洗脱嫌疑!
带你去看了贺儿的遗体,谁又能保证你不会偷偷动些手脚,抹去你大意之下留下来的罪证呢?”
姜赟苦笑一声,摸摸鼻子,无话可说。
德妃说的也没错,毕竟在她的眼中,自己现在就是逼死了姜贺的最大嫌疑人。
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都是非常可疑的。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是叫此事继续酝酿下去,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还是趁现在事情还可控的时候,赶快处理掉。
至少要把这盆脏水给躲开。
从这方面来说,姜赟有些自私。
不过他也并不完全只是出于为自己考虑,才想赶紧解决这件事的。
杀害姜贺的人是谁?这也是姜赟很想知道的答案。
昨天去见姜贺的时候,那小兔崽子还对自己各种嘲讽,瞧他在思过院里头还能搂着美女,就知道他在思过院里的小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坏。
出了被关在里头可能憋屈了一点之外,姜赟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会令姜贺感到不满。
在这种情况下,姜贺凭什么会选择上吊自尽呢?
如果不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到几乎崩溃的地步,那个把纵情享乐当成人生第一大事的姜贺,绝不可能上吊自尽。
有句话叫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也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姜赟跟姜贺相互之间看不顺眼这么多年,早就对对方的性格非常了解了。
正因如此,姜赟才敢断言,姜贺绝不可能是选择自尽的,尤其是上吊这种非常痛苦的方式。
姜贺喜欢掌握一切的感觉,任何一个不稳定的因素都会让他感到不爽,就好比自己。
他是宁愿喝毒酒,也不愿意上吊的类型。
但在德妃的口中,姜贺却是上吊自尽。
姜赟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
“本宫陪你们一起去。”皇后在一旁忽然说道。
“你?”德妃嗤笑一声:“你跟姜赟你们俩是同气连枝,别以为我不清楚。
他要想做点什么,你非但不会在一旁阻拦,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的帮他隐瞒呢!”
“你觉得本宫会做那么掉价的事情么?”皇后皱着眉头:“你若是不信任本宫,你大可多叫上一些人跟我们一起去。
就算是你说的本宫与赟儿同气连枝,会帮他隐瞒,到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就算想要做点什么,也瞒不过那么多人的眼睛吧?”
德妃听到这里,便有些意动。
身为姜贺的母亲,对于自己的儿子,她自然也非常了解。
虽然姜贺还是有着她所不知道的一面,不过至少姜贺就算自尽,也不会选择上吊这种惨烈的自尽方式,德妃还是清楚的。
这孩子从小就怕疼,巴掌举起来还没落下去,就已经开始喊疼了。
上吊那么痛苦的方式,姜贺才不会用。
咬着嘴唇正在思索着叫谁来作证,姜赟忽然说道:“叶姨娘,如果您纠结于人选的话,我倒是有个推荐。”
“谁?”
“太安府少尹徐彬。”姜赟看着德妃说道:“此人祖上三代,不说都是法医,也都是从事着跟死人打交道的行业。
据说他家里有藏书一本,上面是从他曾祖父起,这几代人所记录的有关死者死因的描述。
请他过来,三弟是自尽的还是他杀,他一瞧便知。
而且此人素来是秉公执法,从不妄自判案。
去年开春之际,承袭了江阴侯爵位的少侯爷失手打死了人,伪造成是他手下杀的。
最后硬是叫他给查出来是江阴侯自己动的手,上报朝廷之后给江阴侯去职夺爵丢入大牢,至今都没放出来,这件事轰动一时,叶姨娘,您应该有印象吧?”
“……嗯。”德妃点了点头,她何止是有印象,简直印象太深刻了。
这可是大晋国自开国以来,第一个去职夺爵的人,还是侯爵级别。
而死者只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罢了。
那时候自己还用这件事教育姜贺姜赞,告诉他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叫他们多加注意,不要凡事都诉诸于暴力。
现在姜赟一提起这件事,德妃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了。
“有他在场,您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吧?不行的话,就叫他再带着太安府里的衙役们一起过来。
再不行的话,还有大伯、六叔、七叔他们,也把他们请过来。
有些这些人在一旁看着,您总不会担心,我还会再做什么手脚了吧?”
姜赟说的这几个人,无一不是重量级人物。
若是他们在场,姜赟有些小动作的话,那无异于公开处刑。
德妃心头不免有些疑惑,姜赟他就这么自信,不会被抓住小辫子么?
还是说,他与贺儿的死,真的毫无关系,他问心无愧?
不过话又说回来,姜家那三兄弟,德妃也信不过。
这三个人回来就搞了一出大戏,把稳稳继承皇位的姜赟变成了在家等待处罚的罪人。
而且姜贺选择公布姜赟之事的时间点也非常的奇怪,不早不晚,偏偏是在姜赟继位大典的那一天。
如果是说贺儿想要把事情闹大,德妃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问题是这么大的事情放在过去,姜贺一定会跟自己商量一番,这一次他为什么没有跟自己商量?
自己前天去找他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是,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已经是姜赟继位大典的前一天了,他来不及。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替代了自己,成为了替他出谋划策的人呢?
女人的直觉有的时候确实很灵,已经从刚来福宁宫时怒不可遏,丧失理智的状态下恢复过来的德妃,展现出了她往日的睿智。
能在后宫这么激烈的竞争之下,活着坐在夫人的位置上,德妃也不可能是那种又蠢又笨的女人——当然,除了淑妃这个很惹皇帝喜欢的天然傻白甜之外。
“……就叫徐彬来吧。”德妃思索片刻后,这样说道:“另外那三个……我也信不及他们。”
至此,姜赟总算是松了口气。
当即便出门派谢山河骑快马去太安府尹叫徐彬带着人去宗正寺集合,随后他也跟皇后换上了便服,跟德妃一起离开了福宁宫,前往宗正寺。
出门的时候,秦百川急切的上前询问道:“德妃娘娘!您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您做什么?”
“没有。”德妃憔悴的扯了扯嘴角,对于这个儿子的侍卫统领,德妃并不想多说什么。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的儿子竟然死掉了,他难逃其咎。只不过现在他还有些用处,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他跑不了受责罚。
德妃来的时候非常急躁,她是骑着马来的。
而现在,她刚刚哭了那么久,已经有些疲累了。
再叫她骑马,那是难为她。
幸亏福宁宫里面有马车,虽然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几次,但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皇后跟德妃上了马车,原本是秦百川想来当车夫,却被姜赟给拽下去了。
他想坐在另一边,又被翠花给占了位置。
咬牙切齿的秦百川只得骑着马紧跟在马车的一旁。
马车内的气氛沉闷的厉害,只有一排座位的情况下,皇后与德妃虽然坐在一起,离的很近,却没什么互动。
从福宁宫到宗正寺,还是有段距离。
本来德妃不想在皇后面前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可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之下,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姜贺。
想起这孩子从刚出生时那丑丑的样子,想起这孩子吃奶时用力到自己都觉得疼的时候,想起他刚刚学会走路……想起他学会骑马之后眉飞色舞的跑来与自己分享……
想起姜贺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又想起那个孩子现在已然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一切让德妃的故作坚强瞬间溃败,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睛里夺眶而出,一开始还能压抑着自己,让自己不要哭出声的德妃,下一刻就伸出双手捂着脸,哀哀的啜泣。
“贺儿……”
饱含着哀思的一声轻唤从德妃的口中吐出,皇后侧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这般可怜的模样,皇后于心不忍。
她犹豫着伸出手,几次缩回,最后却还是轻轻搭在了德妃的肩膀上。
忽然被皇后搂住的德妃身体僵硬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皇后,有些呆滞。
不过很快,比方才更加汹涌的泪水便从她的眼睛里面涌出来。
她伸手环抱住皇后的腰,把头埋在了皇后的胸口,嚎啕大哭。
“哭吧,哭吧……”皇后轻轻的摩挲着德妃的头发,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哭吧……”
虽不能切身感受到德妃的丧子之痛,但皇后设想了一下。
倘若有朝一日姜赟死了,他的尸体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一瞬间,恐怕自己也会崩溃吧?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所留下来的孩子。
自己答应过她,要把他抚养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平平安安。
这么多年来,只是为了完成约定的那种情感,早就已经产生了变化。
她看着姜赟长大,从一个只知道哇哇大哭的婴儿,变成了如今这个挺拔优秀的少年,在她的心底,姜赟便是她的儿子。
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有谁要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他的话……
皇后望着被风吹得不停摆动的车帘,目光渐渐冰冷。
自己决不允许!
哪怕是自己死了,也一定要保护姜赟周全!
……………………………………
车厢里面传来的沉闷哭声,让姜赟也非常的不好受。
自古以来,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人间一大惨事。
翠花扭头看了眼车厢里面,回过头来嘟囔道:“真会装啊……”
“别这么说。”姜赟摇了摇头,拽了把缰绳。
前面要拐弯,这里要先放慢些速度:“姜贺是她的亲生骨肉,现在姜贺死了,她难过很正常,说不上什么装不装的。
不说是你的儿子,就是日夜陪伴着你的宝剑断掉了,你也要消沉好久吧?”
“可那个疯婆子,她刚刚可是指着皇后娘娘的鼻子骂了一通啊!”翠花愤愤不平的道:“总之我不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你看到的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我看到的却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姜赟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也没什么错。
她骂母后那两句,的确听了叫人挺不舒服的。
但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叶姨娘她悲痛之下口不择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更何况还是一家人,还是个永远失去了儿子的母亲。”
姜赟抽着马鞭,督促着马儿转弯:“谈不上谁对谁错,各有各的难处,相互体谅一下吧。”
翠花斜睨着姜赟,撇撇嘴道:“你倒是大气,居然还能说这种话。”
“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呢?”姜赟叹了口气:“哪怕是姜贺那么对我,我有时候也会被他气的想要一拳打死他。
可他真的死了,我这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比难受要还要更难受一些,像是郁闷一样?”
姜赟摇着头:“我觉得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出于姜贺这小子,还算是我的家人吧。”
“家人啊……”翠花望着低头看着飞快变幻的路面,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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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到宗正寺的时候,徐彬他们还没赶到。
这也难怪,同在皇城之中,福宁宫离宗正寺再远,也总归是要比太安府衙更近一些的。
为了避嫌,姜赟没有立刻要求进去看姜贺的遗体。
他把马车停在了宗正寺的大门口,回头搀扶着皇后下了马车,便同皇后与德妃一起,到宗正寺卿的那间书房去了。
姜贺死在了宗正寺里头,最头疼的其实不是姜赟,而是宗正寺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丢到宗正寺待审,待罚的这些‘罪人’们,宗正寺也是要负责保护的。
比如两个宗室成员起了冲突,进而提升到出了人命的地步,那么活下来的那个被关在宗正寺思过院期间,宗正寺就要保护活下来的那个宗室成员,不会受到死去的那个宗室成员家人的报复。
现在的状况,恰恰就是姜赟跟姜贺起了冲突,虽然没有到出人命的程度,但是姜贺却是在思过院中死的。
哪怕是上吊自尽,也跟思过院脱不开干系。
这很有可能会被人认为是思过院动私刑所导致的结果。
宗正寺确实是专门处罚皇宫内,上至皇帝,下至门卫的地方。
宗正寺卿,也的确拥有着能够处罚皇帝的权力。
但说到底,宗正寺也还是一个依托皇权的机构。宗正寺卿也终究是一个给皇帝打工的打工仔。
现在,皇帝的儿子死在宗正寺里头了,你说这个宗正寺卿,能不着急吗?
今天一早德妃来的时候,宗正寺卿就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德妃疯了似的对他又踢又打又骂,宗正寺卿都不敢吭一声。
现在听说皇后跟德妃,还有姜赟一起来了,宗正寺卿这俩眼往上一翻,‘咯喽’一声差点就晕了过去。
幸好那过来通报的宗正寺小吏手疾眼快,一把搂住了宗正寺卿掐人中,不然的话,宗正寺卿就真的晕过去了。
狠狠瞪了眼那个小吏,宗正寺卿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走出书房,准备去迎接皇后一行人。
才出门没走两步,就看到皇后和德妃从前堂里面走出来了。
他赶紧上前去迎接,拱着手说道:“哎呀!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您二位一同前来,真是让小署蓬荜生辉啊!
快请进微臣的书房里去,微臣这就命人去给您二位沏茶。”
皇后微微颔首,多余的话也没说,就跟着宗正寺卿进去了书房。
方才负责带路的宗正寺少卿,就退后一步,跟姜赟站在了一块。
“昨天我走的时候,姜贺他不是还好好的么?”姜赟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我走之后发生什么了?”
宗正寺少卿苦着脸回答道:“殿下,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昨天晚饭时间,我去给宋王殿下送饭,到那时,宋王殿下还好好的,到了早上,去打扫房间,给宋王殿下倒夜壶的小宫女唤了几次宋王殿下都没人理会。
她进去一瞧,才发现宋王殿下吊死在屋中了。”
“这么说,姜贺他是在昨天夜里死的了?”
姜赟摸着下巴思索道。
“嗯……”宗正寺少卿点了点头。
“我昨天来的时候看到他房中有个女子,你把她给我找来,我有话要问。”
琢磨了一下之后,姜赟便对宗正寺少卿说道。
正逢此时皇后跟德妃都进了书房里面,姜赟站在外面跟宗正寺少卿说这句话。
俩人近前,也都没有人在,这句话就只有宗正寺少卿听到了。
“女子?”宗正寺少卿皱着眉头:“什么女子?微臣没听说过啊……”
“嗯?”姜赟挑了挑眉毛:“一个个头不高,年纪也不大的小姑娘。
你……没见过?”
“没有。”宗正寺少卿摇着头,认真的回答道:“思过院是用来反思过错的地方,里头除了书籍之外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女子在?
莫非您说的是去给宋王殿下送东西的宫女么?”
姜赟仔细打量了一番宗正寺少卿,看他的神态,不似是说谎,倒像是真的不知道。
姜赟这下犯了琢磨。
既然宗正寺少卿不知道,那难道是他手底下的人给姜贺安排的那个女子?
但这样也说不过去啊,宗正寺少卿是专门负责这方面事情的,若是他手下人安排的,定然逃不出他的法眼。
脑海中一道闪电劈过,姜赟四处看了看。
见秦百川和翠花在后面吵架没有跟上来,他就对宗正寺少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去说话。”
“嗯!”
宗正寺少卿见姜赟神态肃穆,也知道姜赟刚刚说的那件事可能非同小可。
便也紧张起来,带着姜赟去了他办公的书房。
站在门前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姜赟便把门关上。
快步走到正在给姜赟倒茶的宗正寺少卿身边,对他说道:“我昨天来见姜贺的时候,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个子不高,长了一张鹅蛋脸。
穿的衣服么……还算挺普通的——你当真没有见过?”
“殿下,这件事上我骗你干嘛啊?”宗正寺少卿把茶水递给了姜赟,无奈的道:“骗您我能得好处吗?
我也得不着好处啊!
我是真的没有见过那个女的,而且思过院里头根本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我身为宗正寺少卿,怎么可能明知故犯呢?”
“那就奇了怪了……”姜赟皱着眉头:“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个小姑娘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唔……”宗正寺少卿也帮着想了想,他忽然一拍手道:“殿下,我有个猜测!”
“什么?”
“会不会是他那个侍卫统领把人带进来的?”宗正寺少卿低声道:“他那个侍卫统领,每天清晨来,半夜走。
一来一去,都是驾着马车,而且身边还有侍卫相随。
我问过几次,干嘛要驾车,但他态度很强硬,说不关我的事。
您也知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哪里敢招惹他……
于是这件事我就没管。
您说,会不会是他带来的啊?”
正当姜赟想要说些什么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一个声音在外面喊道:“柳少卿,太安府的徐少尹到了,您看要不要……”
柳少卿还没说话,姜赟便先走出去了。
徐彬来了,这就证明他可以到案发现场去看一眼了。
“殿下,等等我!”
柳少卿急忙跟在姜赟身后,两人快步赶往思过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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