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变通”二字,不过是寻常人活在这世间一条在寻常不过的法则,然而对于一些读书人而言,这两个字仿佛是该天杀的,是有万般不可取的。
林安颜自以为见过不少这种读书人,他们平日里之乎者也的一副模样,背地里却只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只要肯给些好处,那变脸的速度是远远快过他们翻书的。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这个北齐探花郎的底线,任凭他三寸不烂之舌都快说烂了,文鞅却始终板着一张脸,就是死活不肯点头。
林安颜被逼无奈,只好自己去跟那两个衙役打交道。
他走到偏房门前,门外依旧是昨天那两人,依旧是头抬的老高,只用下巴对着林安颜。
“两位大哥,打听点事呗。”
林安颜露出一副谄媚坏笑,说话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两枚银锭子。
那两人本还不愿意搭理这个农夫模样的年轻人,但看到他手中白花花的银子之后,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要知道身为一个小县城的衙役,他俩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两银子,这还是大梁近几年逐渐富强才涨起来的。
林安颜手中那两小枚银锭,目测每颗起码有二两重,这让两个衙役怎么抵抗的住诱惑。
两人对望一眼,心有灵犀。
只见其中一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趁着林安颜还没动地方,赶忙一把手抢过了他手中的银子,好像生怕他反悔一般。
“说吧,啥事?”
林安颜双手揣进袖中,笑了笑道“小弟有个表兄弟,前两年外出游玩的时候,在平安县失踪了,小弟听说了平安客栈的事,就寻思着来打听打听。”
那衙役看了看他,突然疑惑道“你昨天是不是来过啊?你不是去探花郎那报官去了吗?”
“探花郎”三个字,是多少读书人心中最神圣的名号之一,然而在这衙役口中,却仿佛是个戏子花名一般的戏谑称谓,听不出他似乎的敬畏,只有满满的嘲讽之意。
林安颜摇摇头,装作一副愤怒的样子骂道“那师爷实在是个丧尽良心的货色,我与他说了平安客栈这名字,他二话不说就赶我走,还拦着不让我报官,简直畜生。”
那两名衙役听完哈哈大笑,仿佛一切都在他俩的预料之中。
“那探花郎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傻缺,你不用理他。不过你让我们帮你,莫不是让我们替你去报官?”
另一个衙役皱了皱眉道“你表兄失踪了几年了,县官大人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处理,这种事情报官,你不是让我们哥俩儿挨骂吗?”
林安颜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能的不能的,大人那么忙,没必要惊扰他,小的就是想两位帮我借阅一下关于平安客栈的卷宗,我看看上面有没有我那表兄弟,也算了却了他家人一桩心事。”
他双手扶额,装出一副无比痛苦惋惜的样子,眼中含着泪道“就算人没了,他家人也该知道在哪没的,怎么没的,他娘跟我说,现在清明给他烧香,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位磕头,老人家连祭拜都祭拜不了啊。”
两个衙役眼看着一个大男人竟在他们面前难过的抹眼泪,心中都不由得有些动容。
其中一人犹豫半晌道“小兄弟,不是我们哥俩儿不想帮你,只是你实在运气不好,府上的所有卷宗,今天早上都被大人安排运走了。”
说了半天,林安颜等的就是这句话。
“送去哪里了?”
那衙役伸手一指,轻声道“往东走三十里,丘子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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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颜原本以为所谓的丘子坡,至少也该是个村落或者山间小庙之类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谁知他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竟然真的就是个小土坡,周围一片全是荒地,连杂草都没得几根。
他围着丘子坡周围四处搜寻,终于在山坡后的一个小洼地里找到了那群运送平安县卷宗的衙役。
因为林安颜早已将御风之法练着娴熟,三十里路他几乎片刻就赶到了,显然那群早上就出发了的衙役才刚到不久。
林安颜躲在暗处大概数了一下,一共有六个衙役,他们拉着一辆木板车,车上堆放了满满四个大木箱子,正是昨晚林安颜在土地庙中见到的那些装卷宗的箱子。
为首一个衙役环顾了四周一圈,似乎很满意自己精挑细选的这个地方。
他朝身后几人点了点头,大手一挥,那些人立马从车上拿出了几把铁锹,开始刨地。
林安颜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但看着看着他就反应了过来。
狗日的这群衙役想把卷宗都埋了!
要知道卷宗可是一个官府断案的凭据,很多有良心或者有抱负的官员上马第一件事就是查阅当地卷宗,为的就是重申其中的冤假错案以立官威。
这一本本文牍,可以说就是过去几年老百姓们平稳生活的见证,也是很多遭遇不幸之人最后的慰藉,而现在它们竟然要被埋在这荒郊野岭,从此再不见天日。
要知道在大梁是有规定的,别说是故意损毁卷宗了,就算是无意之过,也要罢官为庶,仗打三十。
林安颜已经可以断定,平安客栈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大秘密,否则那县官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强行掩埋事实。
恐怕他早上那么骂文鞅,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师爷太不懂人情世故,更多的是因为害怕文鞅查出其中的秘密。
不管是为了平安县的百姓,还是为了查清平安客栈,林安颜都绝对不能允许这些卷宗被丢进那土坑之中。
他将身上的破布麻衣撕烂,选了块还算齐整的绑在脸上,有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直接飞了出去。
“什么人?!”
林安颜的从天而降着实惊到了这群衙役,他也不多废话,只是手腕轻轻一抖,那树枝犹如利剑窜出,直接挑翻了三个人。
为首衙役反应最快,抄起杀威棍直直打来,但他又怎么可能是林安颜的对手,只一个回合,林安颜就一下刺穿了他的手臂,而后一个闪身飞到身后,手刀朝着脖颈重重劈下。
“呃!”
那衙役一声闷哼,直接晕倒了过去。
剩下的两人看着眼前的景象,腿都吓软了。他们本来就是拿钱办事,替县官埋点箱子,怎么可能原因把命交代这里。
那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直接跪下求饶。
林安颜看着眼前这两人,他们身穿官服,却仿佛两条摇尾乞怜的狗一般不停的磕着头。
他一想到平安县的一方百姓竟然要被这种东西保护着,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厌恶之情。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满心的怒火,一人赏了一脚,直接踹飞。
“啊!”“啊!”
听的两声惨叫之后,那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当场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眨眼间解决了六个衙役,林安颜却连汗都没冒一滴。
他轻呼一口气,也不顾满地的尘土,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翻阅起了箱子中的卷宗。
不出他所料,整整四个大箱子,全都是平安客栈过去这些年的失踪案,他一本一本的翻看,一直看到深夜才算看完。
林安颜合上最后一本书,轻轻的叹了口气,捎带着踩灭了身旁的火堆。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今夜正值月圆,有无半片云彩,满月银光洒在丘子坡,竟照的这一方荒土别有一番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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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鞅服侍老人睡下后,独自一人坐在小屋里看书,因为家境不好,他舍不得点油灯,只能借着一根蜡烛的微弱烛光,眯着眼强行阅读书中的细小文字。
正读着,他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些响动,那响动声虽然不大,但在这僻静的夜里也算刺耳。
他抄起书架上的一把小刀,轻轻的走到院中,却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坐在井边,脚边放着四个大木箱。
“你怎么找来我家的?这木箱子里是卷宗?”
林安颜笑着点了点头,将丘子坡所发生的一切如实转达了一遍。
文鞅听完,一把将手中的小刀插进土里,愤恨的锤着地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林安颜有些无奈道“所以这些卷宗万万不能再放在县官那里了,我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寄存在你这里。”
其实林安颜在来的路上是满心忐忑的,毕竟私藏官府卷宗这种事,一旦被发现那就是重罪,更何况文鞅在官府里人缘又不好,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锒铛入狱。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连贿赂两个衙役都不肯的文鞅,面对着几箱可能害了自己也害了全家的卷宗,竟然没让林安颜废话,而是果断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林安颜欣慰的笑了笑道“文大人,你是个好官。”
文鞅摇摇头道“只是替百姓做了些该做的事,只配叫个官,称不上好字。”
随后他又问道“你查清楚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安颜站起身,看着远方的四层小楼,深吸一口气道“替她,也替平安县,解决了这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