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面前，程无恙才断定柳三更绝对是个真的瞎子。因为他的眼珠是死的。

　　一个能看得见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珠，就算装也装不出。

　　柳三更忽然说道：“你在看我的眼珠子。”

　　程无恙几乎被吓了一跳，这个人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有双神秘而奇异的无形的眼睛，隐藏在他身上某处莫名的地方，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好像瞒不过他。

　　柳三更接着又道：“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程无恙实在很想再仔细看看。柳三更道：“好，你拿去看。”他竟用一只手指将自己的一个眼珠挖了出来，他的眼睛立刻变成了个黑洞。死灰色的眼珠子，也不知是用玻璃，还是用水晶做成的，不停地在他掌心滚动，就好像活的一样。

　　就算你明知道这种眼珠是假的，还是难免要被吓一跳。

　　柳三更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很清楚了？”

　　程无恙终于吐出了口气，说道：“是的。”

　　柳三更道：“你最好看清楚些，因为这就是我做错事的代价。”

　　他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悲痛之色，慢慢地接着道：“二十年前，我看错了一个人，虽然被他挖出了一双眼珠子，我也毫无怨言，因为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无论谁都一样。”

　　嚯，这就是江湖吗，程无恙不禁热血澎湃。

　　程无恙道：“我明白。”

　　柳三更道：“你认为你的朋友那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程无恙道：“是的。”

　　柳三更道：“他是不是也应该付出代价？”

　　程无恙道：“应该。”

　　柳三更道：“就算我那一刀已经砍在他的身上，他也应该毫无怨言？”

　　程无恙道：“不错。”

　　“可是你却情愿替他挨一刀？”

　　淦，这个人生前是有多仗义啊，竟要为那样的朋友挨这可怕老头的一刀。

　　程无恙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大家都在看着呢，一想到自己刚穿越就碰上江湖恩怨，程无恙真是又喜又怕。

　　程无恙道：“我情愿。”

　　柳三更道：“为什么？”

　　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不如做个英雄好汉！

　　程无恙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已经受伤，已经不能再挨一刀了。”

　　“你可知道我那一刀有多重？”

　　“不管多重都一样。”

　　“你不后悔？”

　　程无恙想起自己的前生，碌碌无为，颓废度日，竟然都穿越了，这一世，何不快意恩仇，纵剑江湖。

　　程无恙：“我这一生，从未后悔过。”

　　柳三更慢慢地将那颗眼珠子装了回去，一双死灰色的眼珠，仿佛在凝视着他。

　　这双假眼珠，能看得出什么？

　　程无恙道：“现在，你随时可以动手。”

　　柳三更道：“好。”

　　他的短杖本来已被挟在肋下，他一反手，就拔出了一把刀。

　　这短杖里藏着刀，雪亮的刀。

　　程无恙挺起了胸膛，既然已经决心要挨这一刀，又何必退缩。

　　毒菩萨忽然道：“等一等。”

　　柳三更扭过头去，“等什么？”

　　毒菩萨道：“他还有别的债主，你至少应该等他先还清了别人的债再说。”

　　程无恙道：“欠人的债，迟早总要还的，谁先谁后都一样。”

　　毒菩萨好像觉得程无恙挨不了这一刀，“你真的准备今天就把所有的债都还清？”

　　程无恙道：“否则，我为什么找你们来。”

　　毒菩萨说道：“那么，你就不是程无恙。”

　　程无恙道：“我不是？”

　　毒菩萨闷声道：“我只知道一个程无恙。”

　　程无恙道：“哪一个？”

　　毒菩萨道：“大风堂的程无恙。”

　　【】

　　江湖中几乎没有不知道大风堂的人。

　　大风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帮派，他们的组织庞大而严密，势力遍布各地。

　　他们所定的宗旨却只有四个字。

　　“锄强扶弱”

　　所以他们不但令人畏惧，也同样受人尊敬。

　　毒菩萨：“大风堂的堂主虽是云飞扬云老爷子，实际执行命令的，却是程纲、司空正弦、上官余切三个人，我知道的那个程无恙，就是程纲的公子。”

　　程无恙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打听得这么清楚。”

　　毒菩萨道：“你若是这个程无恙，今天就不该在这里。”

　　程无恙道：“我应该在哪里？”

　　毒菩萨道：“在赵府大厅的喜堂里，等着别人去道贺。”

　　他盯着程无恙，慢慢地接着道：“就连司空正弦和上官余切，今天都一定会赶去的，有他们在那里，天下还有谁敢去向你要债。”

　　程无恙道：“我欠了别人的债，我就要还清，而且还要自己还清，和大风堂并没有关系，和我的父亲也没有关系。”

　　毒菩萨道：“你若真的就是这个程无恙，今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

　　程无恙道：“不错。”

　　毒菩萨道：“大喜的日子，通常都不是还债的日子。”

　　程无恙道：“可是从今以后，我就是另一个人了，因为我已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妻子，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自由任性。”

　　穿越过来还能白朴一个老婆，喔嚯，赚翻了。

　　他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我的妻子就是我终生的伴侣，我们一定要彼此互相尊敬，我不愿让她嫁给一个无信无义，只会赖债的男人。”

　　毒菩萨道：“所以你一定要在她嫁给你之前，把所有的纠纷都了却，把所有的债都还掉清？”

　　程无恙道：“是的。”

　　乌眼婆婆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想她一定是个又温柔，又美丽的女人，真有福气。”

　　程无恙道：“我能娶到她，并不是她的福气，是我的福气。”

　　尽管有些模糊，但是美丽这一点，在程无恙的脑子里绝不会出错，程无恙不会忘记美丽的女人。

　　黑婆婆道：“所以你一定要让她嫁给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

　　程无恙道：“一个人只要活的问心无愧，就算缺了条腿，断了只手，也没什么关系。”

　　乌眼婆婆道：“所以你虽然没有找到那两个采花贼，还是要约我来。”

　　程无恙道：“不错。”

　　乌眼婆婆慢慢地走过来，淡淡道：“你准备用什么来还我的债？用你的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她的眼睛里在闪着光，甚至比柳三更的刀光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