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林风辗转反侧,既无法安心静坐,也难以入眠,甚至于打坐修炼也会频频走神。
体内的金色小球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安安宁宁地浮空在他的丹田内。
他心神不宁,不论在做什么,都会时时停下来,思绪根本集中不起来。
林风从小的生活本来很简单,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
只因入了天轮派后,刚开始处处被人轻视嘲笑,他一心想的只是想提升境界来获得应有的尊重,只有精进道行,以备在有一日出现意外之时,也能有一技傍身,至少也要逃得性命。
或许是压力过于沉重,就是在这春思汹涌的年纪,即便是身边美女如云,那些绮念遐思也不过在他心中一闪而逝。即便是宋梓萱和陈柳之,情动是有,可也无力争取。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心性仍其纯如纸。
然而一切都已改变,在那场幻境中改变。
林风只要一想到烈火焚城和那一尊刻着无尽魔界的石碑,痛苦就会铺天盖地而来,痛得他无法呼吸。
那非是焚身之苦,而是心内的痛。林风并不知道这痛究竟是些什么,但他无法摆脱。痛多了几次,他也有些分不清楚焚城是真是幻,也就有些麻木了。
林风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知道大致的年纪,等到春暖花开时,他就该是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林风,再看白云苍狗时,心境已然不同。
好不容易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时分,林风就准备从客房前往天轮主峰,还是多去做些杂物,打发一下心绪不宁的时光。
顺便再去看看林虎,昨日他昏倒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林风心事重重,径直推开房门,大步准备迈出,忽然觉得身后有异,转过身来,刹时呆住!
房中竟然还有一人。
她是如何进来的?就在我转身开房门那一刻吗?他看着敞开的窗户,心中已是了然,但是现在林风可是化劲期的实力,一个人居然能在他转身之时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这实力也太骇然了吧。林风的后背瞬间惊得被冷汗浸湿。
她一身素色长衫,坐在林风每日坐的椅中,手肘支在林风天天苦读的花梨木书桌,手中捧着一本林风放在桌上未看完的古籍,又顺手给桌上的九牧神农鼎添过了北海盐香。
若是被大长老看到,上古神鼎不拿来提高修为,只是就这样被林风如此随意地摆在桌上每日焚香,估计要气得掀桌。
看那女子从容淡定的样子,就如这间书房本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林风张口结舌。哪知她微微一笑,竟然道:“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林风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混乱,习惯性地谢了后,这才取过一张椅子坐下。直到在她对面坐定,林风这才想起,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为何反而还要谢她?
林风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定力已经乱了。
细细思量,除了昨日相见时那天崩地动般的幻象外,自己此次竟都对她的存在全无感觉!若是她心有歹意,那自己早就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看她年纪也不过与自己相若,怎地道行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甚至于此刻坐在她面前,相距不过数尺,明明就看到她坐在那里,但林风就是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只要一闭上眼睛,林风就会觉得房间中空无一人。
林风不禁心下骇然,这意味着什么,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知道,道法相拼时,各种灵器符咒施展均是需要感知对方的方位和灵气,而面对她时,因为无从感知到她的方位气息,几乎所有道法都无从施展!
面对如此对手,杨逸输得其实一点都不冤。
林风定了定神,向她一拱手,勉强笑道:“离清小姐光临,我这陋居实在是蓬芘生辉。只是不知小姐此来有何吩咐?”
离清啪的一声合上古籍,将之放回书桌上。
她没有回答林风的问题,而是站了起来,在书房中转了一圈,四下打量一番,方道:“公子看来是一个勤勉简单之人,我本以为一个年轻男子的居室该是凌乱不堪,没想到公子的房间干净且古籍甚多,看来也是下苦功修炼之人。”
不知为何,离清一站起,林风就觉得坐着浑身难受,不自觉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听得离清的话,他小心翼翼道:“本人资质不高,只能通过刻苦修炼来弥补差距了。离清小姐等了很久吗?”
离清淡淡一笑,负手立于书架前,一边看着架上书目,一边道:“是吗?公子的资质差吗?看公子典藏如山,看来涉猎是极广的,我听闻公子现是由大长老和陈谷主共同授业,看来此事不假。若是公子资质甚差的话怕也得不到两位派内实权人物的授业吧,连上古神鼎九牧神农鼎也可随便相送?”
林风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离清看似是在询问,但每次都不待他回答,就自行说了答案。她口气虽然淡定,却无分毫犹豫,偏偏她所述又是不假。
一时之间,林风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面前的离清似是时时透着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此刻主宾之势完全倒置,那离清倒是将宾至如归四字发挥到了极处。可是林风完全无法开口反驳,只有跟着她在书房中转来转去。
林风忽然有种直觉,在这离清之前,他怕是什么秘密都保不住。
林风跟在离清身后,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终于发觉林虎说的是对的,离清无论身姿容貌都是极美的,越看就越是如此,几是全无瑕疵。
然而她举止动作又极是洒然大气,一如那滚滚浊世中胸怀天下的佳公子,全无一丝女儿之态。且她天生的淡漠中,又有一丝隐隐的威严,心志稍有不坚之人,别说是起什么绮念,就是稍接近她一些,也断然无此胆量。
说话之间,离清已走另一边的书架旁,抽出一本薄册,随手翻看起来。
林风见了,终于咳嗽一声,道:“离清小姐,这个……这本乃是我派天轮诀的一部分,小姐观之,似有些不妥。”
离清哦了一声,依然信手翻阅,只是淡淡地道:“这个无妨。我来前曾经拜访过大长老,他已经答允过天轮派内典藏,尽可任我取阅,包括天轮诀。”
林风大吃一惊,实在想不通元天知何以会任一名灵华宫弟子取阅本派秘典。
可是离清身份特殊,气质如华,想来是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说谎的。
况且以她的道行修为,也实没必要盗看。
但此事仍然显得十分古怪,离清身为灵华宫高弟,翻阅天轮派典藏的要求本就无礼,更奇的是徽阳老头子居然会答应!林风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似是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离清翻了几页,又将书放回书架,这才在林风书桌旁坐下。这一次,她又坐了主位。
林风苦笑一下,只得在陪客位置上坐下。
离清微微一笑,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凝望着林风,动也不动。
林风被她这么一看,登时全身上下皆极不自在,如坐针毡,简直是度日如年。他只盼离清少看片刻,可是离清大气异常,有包容天地胸襟,显然不把区区男女之防看在眼里,只是盯着他看个不休。
仅是片刻功夫,林风已被她看得面红耳赤,汗透重衣。
终于,离清微笑道:“听闻公子丹田内有一仙宝,不知可否相借一观?”
林风好不容易等到离清说话,刚刚松一口气,骤然听到这一句话,刹那间手足冰冷,动弹不得。
离清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那里,静等着林风回答。
林风这一次几乎是倾尽平生之力,方才镇定下来。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离清小姐说笑了,我这里的确是有些灵器,可是仙宝什么的,倒是从没听说过……”
在离清那双似可穿透人心的清澈目光前,林风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句时已细若蚊鸣。
这几句话底气之不足,就连数岁孩童都会知道他在说谎。
林风默然片刻,终于长叹一声,知道秘密揭开的一日终于到来。
这离清道行深不可测,林风知道自己就算下了拼死之志,也无逃脱可能。
人心最柔弱的时候,就是命运未定之时。
此时真相即将大白,林风反而不再慌张,他默默唤出深藏在丹田内的斩仙剑,只见仙剑一出,在房内光华耀眼,青芒色的剑光可掩日月,剑身云雾逐渐散开,慢慢化成一条青龙,缠绕在林风的手臂上,体态矫健,只见它龙爪雄劲,似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青色的剑身如雪如霜寒芒四闪
他轻轻将斩仙剑递与了离清。
离清接过剑,就在她接过剑柄那一刻,斩仙剑所有异象消失,变成一把普通至极的青色利剑。
离清见此景象并未露出惊讶神情,只是以指尖轻轻抚摸,良久不语。片刻之后,她似是隐隐叹息一声,竟然又将剑还给了林风,然后道:“我并无恶意,公子何必立下决死之志呢?”
林风不禁啊的叫了一声。
离清就如会窥探人心一般,接连道破他心事,连番打击之下,林风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
他知道自己失态,脸上一红,将剑收回丹田,默默坐下,等待着下文。
那离清此来必不简单,现在既已掌握全局,那么接下来,想必就要提要求了。
离清再打量了一下书房,若无其事地道:“公子独居苦修,短短几年便从外劲进步到化劲期,这天资这份心志实在是令人惊叹佩服的,论起天资,小女子自愧不如,怕这尘世间能比得上公子的也近乎绝迹了吧。”
离清一言击破千层浪,林风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若是说斩仙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秘密,而化劲期则是林风最想保守的秘密,在会武开始前,他并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以他现在的道行,只要他不愿意,若不是用高他数倍的灵气刻意侵入他体内查看,即便是大长老级别的人物也是无从得知的。
可离清只一眼便看穿,这实力可谓通天了。
接着,离清继续说道:“左右我还要在天轮派呆上一段时间,这些日子,我就来陪公子读书清修,你看如何?”
林风万想不到离清提的竟会是这等要求,一颗心瞬间跳得山崩海啸一样,热血上涌,脸上如着了火。
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这……”林风声音细如蚊鸣,半天才道:“……这有些不妥吧?”
离清黛眉微扬,道:“哦?公子不愿?”
林风定了定神,知这离清高深莫测,还是离她越远越好,于是一咬牙,道:“蜗居简陋,恐污了离清小姐仙驾。”
离清忽而微微一笑,与以往那一闪即逝的笑容不同,这一次的笑凝于她唇边眼角,历久而不散。
她凝望着林风,搁在书桌上的右手食指一抬,起始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书桌。那雪白的纤指每一次落下,清脆的敲音都会震得林风心慌神乱。
离清纤指骤然一停,就此凝于空中!
林风的心刹那间悬到了嗓尖!
“公子身怀星海虚空,仙剑仙诀在身,年纪轻轻便是化劲期,却不知贵派的人晓不晓得呢?”离清清亮的眼中隐有笑意。
恰如晴空霹雳!
林风倒在椅中,张口结舌地看着离清,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离清长身而起,负手向房外行去。林风挣扎着站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行到门口之时,离清停下脚步,略略回道,微笑道:“我虽不理会尘间浊事,却非是不通世故。今日打扰已久,这就告辞了。明日一早,当再来拜访。”
林风凝望着她那惊心动魄的侧面,嘴几张几合,才硬是挤出几字:“欢迎之至!”
离清一声轻笑,也不要林风相送,就此飘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