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枫不由自主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在毫无目的地飘忽着。下午图书馆发生的事虚虚实实,尽管一切都是他早已预见的,可一旦真的发生了,还是叫人百般纠结。尤其是看到白璐瑶那双含泪的眼睛时,他更是无法面对和释怀,有一种无助又无力的痛感,就像路上一盏盏在夜风中、在浓重的夜色中摇曳着的跳动着的灯。他觉得这些光团看上去就像小时候在野地里闪耀的萤火虫的亮光,幽幽的,飘动的,细碎的,时有时无的,然而又是深邃的。
他推开一个站街妓女的拉扯,坐进了一家嘈杂的叫“老地方”的小酒店,一杯又一杯地喝起来。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正准备再往杯中倒酒时,突然感觉有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手腕上。他醉眼朦胧地抬头看了看,欧阳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
“一个人喝多没劲,我来陪你。”
说完,欧阳娜给自己倒上一杯酒,跟林长枫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你……你怎么来了?”林长枫端着酒杯,愣愣地看着欧阳娜。
欧阳娜又满上一杯酒,随便搪塞了一句:“我一个人闷得慌,出来转转,正好看到你在这儿。”
林长枫不再过问,拿着杯子跟欧阳娜碰了一下,说道:“那好,咱们喝!喝他个一醉方休!”
就这样,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彼此心照不宣地对饮着。此时此刻,一切尽在杯中,任何的劝慰、埋怨、指责都是多余的。下午在图书馆里白璐瑶与林长枫之间发生的争执,欧阳娜当时在房间里看得清清楚楚,尽管她也不理解林长枫突然间的变卦,但她相信,这个男人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许,只有时间能够给出一切的答案吧。
小酒馆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只剩下林长枫和欧阳娜这一桌了,两人边喝着酒,边聊起各自的一些趣事。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在洋人办的教会学校上学。那些洋人一个个假正经,吃饭前都要祈祷,说什么感谢上帝赐给我们食物。我一边画十字,心里一边骂,见你的鬼去吧,上帝!洋人吃鱼只吃中间一段,鱼头鱼尾都是切掉的,因为他们看不得鱼的眼睛,鱼眼睛朝他睁着,他会感到残忍。”
林长枫说:“鱼头、猪下水、鸡爪子,这些玩意洋人都不吃的,这是他们的习惯。”
欧阳娜大声说:“不过,他们吃鱼子酱,有一次我对一个正吃着鱼子酱的洋先生画着十字说,上帝多好啊,让你把这么多鱼子鱼孙都吃掉了。”
林长枫听了,忍不住伏在桌上轰然大笑,欧阳娜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小酒馆终于要打烊了,林长枫扶着欧阳娜,摇摇晃晃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初夏的夜晚,空气中回荡着栀子花的香味。天气有点闷,吹来的湿热中有点灼热。欧阳娜几乎紧贴着林长枫,身上的香粉香水味夹杂着淡淡的酒味雾一般地笼罩着他,熏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欧阳娜晚上穿着一套时髦前卫的套装,看上去像一个摩登女郎。林长枫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活泼的迷人的姑娘。幽暗的灯色中,路上的男人和女人都频频向她投来欣赏或爱慕的目光。但林长枫觉得,她和白璐瑶比,身上少了那股清纯之气,那么一种淡定的温婉的神情。这种气质欧阳娜是不可能学到的,那是白璐瑶特有的。
凉爽的晚风吹拂在脸上,让林长枫的酒气散去了不少,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带着欧阳娜随意地走着,无话找话地说:“我们刚才吃饭的那条路叫福州路,你知道为什么叫这个路名吗?”
欧阳娜说:“我不知道,你快说给我听。”
林长枫说:“我也是听人说的。工部局有个董事,叫马太提,是个英国人,他曾经在福州认识过一个美貌的东方女子,马太提先生一见钟情,怎么也忘不了她,在命名这条马路时,当时这条路是连接外滩到跑马场的便道,马太提就提议叫做‘福州路’。”
欧阳娜听得津津有味,拍着手说:“这太有意思了。林警官,我问你,如果你碰到了一个你心爱的女孩,你会这样做吗?”
林长枫一愣,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嘛,区区一个小人物,哪有机会去为一条马路提名。”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呢?你会把这条路叫欧阳娜路或其他路吗?”
林长枫禁不住笑起来:“你真会开玩笑。这样的事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你说的‘如果’是子虚乌有。”
欧阳娜有点扫兴,她是有意试探林长枫,但林长枫无意有意地回避着她设的套。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没多时,二人走到了江边。江风很急,带着一股涩涩的黏黏的异味,吹在脸上,有点刺皮肤也有点冷。虽然是初夏,但因为衣着单薄,林长枫和欧阳娜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突然,欧阳娜一把抱住他,依偎在他的胸上,红唇贴住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