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时候,林长枫再次来到了图书馆。这次,他没有看到白璐瑶,于是便直接走到了里面放书的库房。
这是一间大而有点阴森的房子,只有屋顶上的一具破旧的吊灯发出微弱而淡淡的光芒。八排木质的书架一路延伸到底,上面摆满了按编码排列的书籍。第一排、第二排都是文学类书籍,最前面陈列着最近刚出的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曾朴的《孽缘》、吴研人的《二十二年目睹之怪现象》等新书,后面几排分别是古籍类、西学类、旧书类、科普类等。
“102―5”,林长枫在高高的书架中缓步游走,指尖轻轻划过一本本沾上了浮沉的书籍,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编码、编号。四周一片静寂,间或传来有人翻书时的簌簌作响。走着走着,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指尖仍在书背上不停地游动,脑海里却呈现出另一幅画面。他仿佛看见,师父唐焯仁穿着一身黑衫,也正在这件屋子里,跟他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情,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师父,您到底在哪儿呢?”林长枫在心底默默呼唤着。这几天,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自己是唐焯仁,当陷入绝境之时会如何自处?
“我一定会选择只相信自己。因为在上海遇袭,显然是某一方内部出现了叛徒,有可能是革命党,也有可能是致公堂。这样一来,我在找到真凶之前,即便知道自己的徒弟到上海查案,也不会主动跟他联系,因为他身边说不定早就有人给盯住了。当然,我也会不经意间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如果这个徒弟够聪明的话,他也一定会查到我的行踪。目前看来,还没让失望。”
“那么接下来,又是谁刻意帮我掩藏行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个问题也好理解。帮我掩藏行踪的,一定是认识我的人、也是帮我的人。我在上海没其他朋友,只认识奇门。更何况,我一直想把奇门的力量团结起来,这次正好也是个机会。事实上,奇门确实帮了我,包括向我徒弟掩埋我的行踪。因为他们不知道我那位徒弟是敌是友,而且他在外人眼中看来也确实不像个好人,一到上海就进了巡捕房,成天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当然,关于我徒弟的为人,我心里还是很透亮的,但却不便解释、也不想解释。因为一解释,他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我,容易让我再度身陷险境、不利于我查案。更重要的是,我确实也很想考验考验他,自己的这位乾门传人有没有看走了眼,他到底能有多大能耐?”
此刻的林长枫如同灵魂出窍了一般,他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所有的意识却化作了一团影子走出了肉身,这个影子逐渐变大,由一开始的不成形状,慢慢变成了一个人形,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变成了跟唐焯仁一模一样的身影,他胸口的伤还未痊愈,走起路来稍微有些迟缓,当抬起手臂触摸书架上的书时那一刹那,伤口处引发的剧痛突然让他的手臂微微一颤,手指像触电一样收了回来。他只得把身体靠近书架,尽可能让臂膀不再做大幅度地摆动,仅仅挪动右手查找他想要的书籍……
“这个人在干嘛?”
“不知道,有点怪怪的。”
“不过倒是蛮帅的。”
“噗哧!”
旁边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也在找书,看到林长枫后都忍俊不禁。也难怪,他现在的样子,的确让人看了既怪异又搞笑。一身黑色的风衣下,是一副俊朗冷酷的神情,双腿交叉站立着,眼睛微闭向着前方,手臂却指向了书架。从远处看,就像一尊现代派的人体雕塑,伫立在书架中间。
“先生,请问你在这里干嘛?”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林长枫的思绪。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双因愤怒而放大的瞳孔好像要喷火一般,正透过一副黑边眼镜向他袭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璐瑶。自从林长枫进来后,她就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昨天第一次见面,两人就弄了个不欢而散,没想到今天这个公子哥又来了,而且在这装模作样的,不知又使什么幺蛾子。
“哦,不好意思,我在想一个问题,走神了。”林长枫很快恢复了常态,讪讪说道。
“哼,想问题?”白璐瑶冷笑了一声,说,“侬脑子瓦特了!”
“小姐,您说什么?”林长枫尽管精通四国语言,但对上海话这种方言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你想问题请到外面,不要在这里妨碍别人。”白璐瑶向林长枫下了逐客令。
“唉,小姐。这就是你不对了。”林长枫也不示弱,“我想问题怎么妨碍别人了?是大声讲话了,还是嬉笑打闹了?岂有此理!”
“怎么没妨碍别人!你既不借书、也不看书,站在那装神弄鬼、一动不动,不是妨碍别人是什么!”
“谁说我不借书,我不正为借什么书在纠结、在思考嘛?结果却被你一声大喝给打断了。”林长枫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白璐瑶白了他一眼,说:“那你现在想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