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了正事,葛长生端起身边的茶盅,用杯盖轻拂茶面,鼻闻茶香,啜喝了一口:“闻铭贤弟啊,你说我这道员干多久了?”
“满打满算快六年了。”
“唉……六年了!”葛长生意味深长地说,“这六年,你跟着我可吃了不少苦啊!”
“大人言重了。卑职当年从一个来自边远省份目不识丁的鼠辈,在无任何亲戚故旧依靠和提携的情况下,能干到今天,都是大人您一手栽培的。”高闻铭赶紧抱拳谦卑作答。
“贤弟能这么想,实在是再好不过。我们身为朝廷中人,至始至终都要记住八个字――忠心耿耿,小心翼翼!”
说到这,葛长生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年岁已老,常言道五十知天命啊,早就不适合再在这里干下去了。最重要的,不能挡了贤弟你的路呀。”
“大人,此言差矣。这衙门里里外外哪能离得开大人您呀……”高闻铭还想说什么,却被葛长生摆手示意打断。
“前几日,吏部已发函来要我的履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哪给我安排个闲差养老。贤弟务必把握时机,乘势而上。为兄日后一定会在道里替你美言美言!”
稍顿,他又接着道:“邵俊那个毛头小子,纨绔之子,成不了气候。不过为今当用人之时,能容他处且先容他,切忌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诺!诺!”高闻铭赶紧低头连声称道:“大人所言极是,卑职谨当从命!”
他怎会不知道,葛长生这个老狐狸是旁敲侧击、话里有话。
这人跟人啊,还真是要讲缘分的。也不知道自己平时是哪个菩萨没拜、哪根香没烧,居然摊上了邵俊这号人。总爱跟自己拧着来、对着干,你让他向东、可他偏偏要向西。就拿下午部署到法租界的抓捕行动来说吧,高闻铭考虑到租界内没有治外法权,人带多了易引发不必要的纠纷,便让邵俊一个人去。可这邵俊就是不干,说什么也不愿一个人行动。你说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一个快五十的中年人,还拿着重重的行李箱,身手能快得过邵俊那样练过的年轻人?再说了,为了区区一笔捐款兴师动众,去得罪洋人,值当吗?不过幸好,葛长生这个老家伙算是个明白人,明面上还是向着自己的。
想到这些,高闻铭尽管气不打一处来,可在葛长生面前,他还是像条听话的哈巴狗一样,满口应诺。
高闻铭跟邵俊的不合,在整个衙门内早已是公开秘密。他们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是在两条轨道上行驶的火车,永远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
作为一个没钱没势没背景,从底层一步步摸爬滚打过来的正九品官员,高闻铭深知权力的重要,更加迷恋这种操控权力的感觉,不管是谁,只要在自己手下,那就得绝对服从,不管对错,一切由他说了算。
可邵俊呢?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小到大没受过一点气。包括后来到美国留学、年纪轻轻就当上正八品外委千总,一切也都是凭他个人的聪慧和努力而顺风顺水。正是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对高闻铭那种装腔作势爱摆谱的姿态特别反感。在他看来,高闻铭太过功利。每次执行任务,完成好了,功劳都是他一个人的,做梦也想着往上爬;可一旦任务失败,就把自己给撇清了,责任统统推到手下身上。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葛长生和高闻铭正聊着,一名衙役走进厅来,给高闻铭一张纸条:“启禀大人,这是邵千总刚刚托人捎来的。”
高闻铭打开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蹲守在和平饭店的邵俊发现了另一伙不明身份的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一向情报准确的高闻铭这次犯了个错误,他没有算计到还有另一波人也在虎视眈眈等着那笔巨款。
南京东路二十号,法租界内,和平饭店。
如果说,上海是有钱人的天堂的话,那么和平饭店就是衡量你有没有资格进入天堂的唯一象征。
关于这家店,民间一直传说:多年前,有个杀人魔头一口气连杀了两百多个黑帮人马,画地为界,插刀石上,开了“和平饭店”。自此江湖有规矩,不论任何人,闯了任何祸,跑得到和平饭店内,任何帮会都不得到此寻仇杀人。
尽管是个传说,但它却迎合了大多数人的赌徒心理。越是不可信,越有人爱传爱信,传来传去,和平饭店的名气也越来越响,不管是江湖大佬,还是政府要员,来人待客必选此店。
而在饭店对面,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里,一个日本人正端坐桌前,上面摆着一张棋盘,四角星位已交错放上了黑白两枚座子。
此人名叫田中左卫门,早稻田、帝国大学双经济硕士。他的公开身份,是日本朝日新闻著名记者,但为人所不知的是,他还有一个身份――日本陆军宪兵特务机关特务,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间谍。
中国人打仗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日本人不这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