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王知道,这主子一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替罪羊。他才不傻,在给麦边准备由香港转道回伦敦船票的同时,也已经就早早的给自己选好了退路。不过,他并没有像麦边一样选择回到自己的故家,而是一个人悄悄来到了日本的九州岛,过上了一段神仙般的隐居生活。
这长崎确实是一个养生的好地方。那里白气蒸腾、暖意朦胧,冒着水泡翻滚着的温泉是到处可见。亨利・王所住的别墅主室里就有一个用大理石砌成的水池,水池里有一个泉眼,潺潺地流淌着那饱含强烈硫黄味道的热水。在这个闭塞而又宁静的山林里他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那新鲜的空气以及摆脱繁重杂务之后的放松,尤其是一天可以数次的温泉澡,让他感受到了已久未感受到的一种无病无痛的轻松和舒适。他的脸色变红润了,食量也增加了,就连多年缠住他的失眠也不治而愈了。
然而,一个地方即便再好,也会有待腻的时候,更何况,这里并不是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尤其是像亨利・王这样的一个不甘寂寞而又野心膨胀的人,他又岂会满足于在此弹丸之地蛰伏而终老一生?
这几日,不知为何,他总会想起麦边临走时说过的那番话,上海的的确确就是个天堂。那里对于像他这样负有的野心与冒险的人来说,永远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矿。或许,是时候该选择故地重游一番了。
想到这里,亨利・王心里便觉得是异常兴奋,他一口喝干杯中的红酒,从温泉池中一跃而出,穿上浴袍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电话旁,拨通了一串号码。
“喂,请问是田中先生吗?”
“我就是,是亨利先生吧?”
“是我。想问一下,田中先生今晚有空吗?可否与我共酌一杯?”
“有,当然有。谢谢你的盛情邀请,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那就说好了,今晚你我一定痛饮一番,咱们不见不散!”
亨利・王口中的“田中先生”,正是那个为日本特务机关工作的田中左卫门。
自从那日股市被骗,陆军总部一纸通报下来,就让他停职反省了一段日子。田中左卫门有些心灰意冷,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京都,一方面可以好好地陪陪家人,另一方面他也想让自己在这片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的静一静。他需要重新理清头绪,以待寻找复仇雪耻的良机。
机缘巧合的是,在田中左卫门回日本的邮轮上,居然让他碰见了亨利・王。
那晚,田中左卫门到邮轮餐厅用餐,刚进门就看见了正在餐厅吧台旁独坐畅饮的亨利・王。
对于像亨利・王这样一位在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英国买办又是麦边身边的红人,田中左卫门焉能不知。他们之间的正式相交,开始于以日本朝日新闻记者身份的田中左卫门对亨利・王所做的一次有关橡胶股票话题的专访。这也是田中左卫门惯用的伎俩,以自己记者的身份为幌子来接近目标,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所需要的情报,从对方的话语里轻易的窃取到。
而今天,在去日本的邮轮上居然会遇见亨利・王,这着实让田中左卫门很是惊讶,但老谋深算的他很快就联想到了上海最近的波动,他知道如今的橡胶股市已经跌倒了底,很多的洋行商铺纷纷都破产倒闭了,中国的老百姓几乎是天天聚集在众业公所门前闹事,那个橡胶股票的始作俑者麦边也突然之间在人间蒸发了。基于这些判断,田中左卫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这家伙在这时候到日本,没有别的原因十之八九是来避风头的。
“亨利先生?!”
田中左卫门尽管心知肚明,但他还是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故作惊喜地主动跟亨利・王打了声招呼。
亨利・王此时正郁郁寡欢的独自喝着闷酒,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慢慢悠悠的转过头来。
“原来是田中记者,真是幸会,幸会!”
两个人都是“中国通”,又都在上海生活了多年,说起中文来也都是异常的流利。
“世界真是小啊,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里遇见我们大英帝国银行的首席买办。”田中左卫门哈哈笑着说道。
对于这样的恭维,亨利・王显然是非常的受用,原先积郁心中的阴霾似乎在刹那间一扫而空,“田中记者您过奖了,在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是谁都可以来赌一把的,我也只不过是运气稍微好一点罢了。”
“讲得好!”田中左卫门附和着频频点头,夸赞道:“不瞒您说,在上海我也接触过许多的洋行买办,跟您想比他们身上似乎都缺少那么一点气质。”
“噢?什么气质?”田中左卫门的夸赞进一步的调起了亨利・王的兴趣,他放下酒杯,看着田中左卫门,目光急切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不错。您看上去尽管有些孤傲高冷神情淡然,但实际上却是眼光独到有些卓尔不凡,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气质,一般只会在艺术家的身上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