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是一层靛蓝色的云,此时此刻,一轮火盘似的红日正一点点穿过云层,露出面来。
灿烂的红霞铺满边,也映红了湖面,瑰丽的霞光随着水波荡漾过来,一直蔓延到泰山山脚。
太阳照常升起。
淮南有言,‘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亿万里。’
若要上抵廷,需行过重重云霄九重,一重即高五千五百万里,纵有阶,仍非凡人肉躯可及。
而如今那最底一层的中之上陡然冲起烈焰,灼破万里重霄。
一刹间,九上下燃起熊熊烈焰,如绽开漫艳红荼蘼。
浓烈滚热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极目尽是火光。
九重霄顷刻间化作炎热地狱,不复朦烟胧霭之景。
千千万万道惊恐的目光落下人间,落于那群凡人,落于王苔的身上。
王苔身边,光神双手捧火,一步步迈上祥云,正如秉烛神明。
于是诸神明们猛然记起了属于光神的,久违聊传。
光明在上,光明不灭,光明永存。
当光明展现到极致的时候,会带来无法熄灭的燃烧。
一切皆在燃烧,万里之内,之九畴,高耸入云的泰山,无一幸免。
王苔身着一袭香色朝袍,朝袍片金缘,长裙迤地,莲步端庄,紫晶额饰上冠以青绒,冠上衔红宝石十二,朱纬周缀金孔雀五,眉心一点朱砂痣,口如含丹,矜贵高雅,不染尘埃。
她提步时,身上金云纹裙摆飘扬,卷起的弧度宛若水中一圈一圈的涟漪。
边五万兵将闻讯而来,按下云头,蓄势待发。
九重之上自然也有神明想要扑灭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可他们很快就在火海中发出了惊慌的尖叫和难以置信的呼喊。
他们惊惶的缘由倒不仅是为了身处火海之中,而是这火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次火焰都要浓烈、炽热。
这时他们才恍然发觉,他们的身躯轻薄如纸片,光神所放之烈火仿佛能轻易将他们烧作灰烬。
举世光明大盛,山摇地撼,草木焦枯,这是灭世之术。
即便是远在之尽头的极夜之地,深陷黑暗的人们也能远远看见术法的光辉。
极夜之地的人们和家人们手捧白色莲花,望着远处泰山上的那场战争,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身为光神的飞升道场,如果光神失败,那他们就会失去自己的太阳。
灭世的火焰不在人间燃烧,却顺着耸入云霄的泰山节节攀升,烈火在九重云霄之上肆虐。
神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无数兵将手举兵刃,向一步步登上阶的光神攻去。
一个肥头大耳,身材略显臃肿的兵原本只是在队伍的中断,可也不知是谁绊了他一跤,还是他自己一个脚滑,他从队伍的中断滚落下来,直接以头抢地,重重摔倒,顺着阶滑到了王苔他们的面前。
“格老子的!谁・・・・・・”
胖兵的眼神一下子就从凶狠变得呆滞,伏在地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五万兵将没有因为一个饶意外而止步,和王苔这一方还在慢慢靠近。
胖兵缩头缩脑,把头埋在地上,一点点向阶外侧移动。
都别看到我,都别看到我,都别看到我・・・・・・
没人看见的地方,胖兵咽了口口水,缩成一团在地上慢慢蠕动。
眼看着很快就要到阶边上,再往前一寸,就能当做失足滑落阶,掉入人间了。
胖兵伪装出来的呆滞一点点褪去,简直可以是喜形于色。
可很快,他就露出了浓浓的惊恐,大滴大滴的泪水往外涌,他张了张嘴,“救・・・・・・”
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和皮肉撕裂的声音响起,他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扣着上下牙,撕烂了,像是力道不均,上半截头盖骨,也随之裂开。
滚烫的脑花从劈开的头盖骨中混着鲜血掉落在地上,胖子的下颚骨头还连接着脖子,上颚以上的脑壳,滚落在地。
鲜血顺着阶,滑入人间,剩下的尸骸很快就被满烈焰的高温烧成一摊干涸的污迹。
李黑收回目光,跟着王苔的身后继续前校
今日,无神生还。
双方人马很快就战到了一起。
王苔脚步飞快,掠过一个个向她冲过来的兵将,起手之间漫金箔飞舞,带走了无数兵将的神格。
她把战场留在身后,一个人穿过所有阻碍,来到了阶的上端。
她曾经在这里经受过使的索贿,她曾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她曾经满怀期许地走上阶,希望能在这里得到一点公正。
可另一方面,她也想过,假如有一,作为连接人间和庭唯一的通道泰山坍塌,阶崩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这样的动静,应该不会于当年的共工怒触不周山吧。
王苔双手结印,以混战的战场为中心,那些漫飘浮,似乎全然没有规律只是随风起舞的金箔顺着难言的规律,极有规律地落在了阶之上,铺成繁复的阵纹。
五万兵将,包括身处其中的黑袍祭司们,光神,还有作为主持阵法的王苔本人,都是这座阵法的祭品。
王苔不是共工,她没有那样狂野的力量,也没有那样直冲际的怒火,一切都是早有准备的,一切都是预谋已久。
壮丽秀美的泰山,此刻变成了世间最可怕的地方。
熊熊烈焰不断燃烧,金色大阵拔地而起,把其中数万人犹如蝼蚁一样束缚其中,五万兵将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这座恐怖的牢笼。
黑袍祭司们反而放下手,冷眼看着他们做无谓的尝试,苍蝇一样一头撞在了阵法构筑的高墙之上。
飞、遁地、掐诀、转化符・・・・・・
任何手段都无法逃脱。
即便侥幸逃脱,阵法已经锁定了每个饶气机,涯海角,也无法改变献祭的命运。
阵法中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灵力在这座熔炉中一点点化为飞灰,浑身灵力就像流沙,越想抓住,越快流散。
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王苔没有给这个阵法起名字。
无数人哀嚎,求饶,痛哭流涕,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谁还记得他们彼此阵营对立。
这场以诛神为由的讨伐被迫中止。
“凡人必有一死。”
有黑袍祭司看见兵将实在太狼狈,蹲下身,在他们的耳边低声道。
“什么?”
兵含泪回望。
另一个黑袍祭司回答,“凡人自会关照。”
“凡人自会关照。”
所有黑袍祭司们喃喃回应。
宝身着黑袍,脚腕上系着一个金铃铛,赤足踏在浸满鲜血的白玉阶上,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信阳之力不断流逝,右手抚心,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一只大手不知如何出现,一把就拎起了宝的衣领。
宝大惊失色,难道是这些兵将还不认命,还想拼死顽抗不成么!
她拼命挣扎,却在摸到这只大手的瞬间就镇定了下来,慢慢平复呼吸,也不再挣扎。
“给老子走!”
“老子,可是盗圣啊!”
郑溜和宝对视一眼,或许这就是此生最后一眼,随即曾经的定州三恶郑溜手起刀落,狠狠斩断宝身上缠绕着的看不见的阵法,在阵法锁定即将再次缠绕上宝的时候,郑溜以身代之,代替宝入阵献祭。
而宝,在顷刻之间已经被郑溜传送到了万里之外的极夜之地。
那是离泰山最远的地方。
王苔看着阶之下,众生疾苦,没有阻止郑溜替换宝的举动,她叹了口气,眼底带着轻胧的悲哀与无望,像是习以为常,又像是无望的麻木。
‘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深深扎进血肉。
钻心剧痛迫使王苔下意识低头查看是什么东西扎穿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一柄鲜红的匕首。
王苔曾经用这柄匕首将泾河龙王敖舜一刀刀一下下剥下龙鳞,剐成肉块。
而现在这柄用钱塘龙王敖观海的逆鳞制成的赤鳞匕,幽灵一般深深扎进了王苔的身体里。
王苔一口咽下了从胸腹中溢出来的鲜血,回头。
“是你啊・・・・・・”
阳光高照,烈焰熊熊燃烧,手持赤鳞匕的人在这些轻微的声响中长久地缄默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